“時雨及芒種,

    四野皆插秧。”陸游

    夏日天朗風清,大人們都趕着插秧,天沒亮就下田去了。村裏的孩子都是勞動力,除了個別矜貴的,大點的孩子不是得跟着去打下手,就是在家帶着弟妹做點幫活。

    七八歲半大不小,正是貓嫌狗惡的年紀,說是砍豬草,見着草叢動一番都要過去看看是不是來了只憨兔子。蛇蟲鼠蟻都是個好玩具,更何況是翻出了這麼大個人。

    “傻子!鹿家那傻子出來了!”

    一聲高喝,幾個孩子丟下了手頭上的活兒,起鬨着擁了上去。

    “傻子!”

    “傻子叫誰呢!叫你呢!”

    “傻子說句話呀……”

    嬉笑間他們把人推倒了,反而笑得更大聲,七嘴八舌地叫喚着,一點都沒有要把人扶起來的意思。顯然是習慣了這麼欺負人。

    而被他們圍在中間的人,穿着明顯短了一截的衣服,露在外頭的手腳髒兮兮的,一直垂着頭,也不吭聲,任由他們推搡。

    “傻子,傻子,我們可有好東西送給你。”說罷了,那小孩把他剛捉來,隨手用草繩栓在樹枝上吊曬的蟾蜍扔了過來。

    曬得有點幹皮了的蟾蜍摔在泥地上,還撅着一條腿想逃,又被旁邊的孩子抓了起來懟到了小傻子面前:“聽說鹿家老太幾天沒給你飯吃了。這賴皮怪可好吃了,你快吃了它。”

    眼看着蟾蜍就要被塞進嘴裏,小傻子突然掙扎了起來。打頭的孩子笑嘻嘻地按住他,沒想到傻子力氣大,頓時鬧成了一團。推攘間,不知道誰用了一把力,小傻子的頭重重地磕到了石頭上。

    “住手!”一聲厲斥,卻是從天上傳來的。

    只見幾個相貌十分年輕的少年人腳踩着飛劍,紫色繡邊的衣衫被風撩起了袍角,看着比這白日還耀眼,不過幾個呼吸,便落到了面前。

    “是仙人來了!”想到自己方纔的行爲被仙人看到了,孩子們一鬨而散,撒着腳丫子跑得飛快,連割好的豬草都忘了撿。

    本想訓斥一番的少年人頓時無語,只能先去查看那被推倒的孩子,見他只是暈過去,鬆了口氣,回身問領頭的人:“大師兄,這孩子怎麼辦?”

    總不能把人就這麼擱在山道上吧?

    原來這幾個少年人是凝光宗的弟子,爲了十年一度的收徒大會,要去轄下各地尋找有靈根的孩子。

    山下的兆羊村就是他們此行的最後一個地方了。

    韓子言看着這孩子明顯不合身的衣服和青青紫紫的手腳,過去把他抱起來,託在了手臂上。這孩子輕得有些過分了,他眉頭微微皺起,又很快鬆開。

    “先送到溫師妹那邊。他們年齡相仿,應該處得過來。等見了村長,讓他把村裏人召集過來測靈根時,再把這孩子送回家。”

    也只能這樣了。不過提到“跟溫師妹處得過來”這句時,幾個少年人對視了一眼,眼睛閃過擔憂。

    殊不知他們口中的“溫師妹”,此刻纔剛剛轉醒過來。

    溫瑤伸着小短手小短腿,在牀上滾了一圈,直摸到了自己的佩劍,緊緊抱住,才鬆了口氣。

    劍修是不會認錯自己的佩劍的。如今她的骨齡只有12歲,修爲也倒回退到築基中期,冰鸞劍還好好的,沒有折在那場渡劫的雷劫中。

    上一世的溫瑤6歲拜入寒光仙尊的門下,9歲築基,20歲結丹,50歲元嬰,100歲化神,修行一直順遂,奈何200歲衝擊渡劫時,天道賞了她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直接把人劈回到了這裏。

    若是一個棒槌一把糖,也就算了。偏生在她渡劫失敗後,才發現自己是穿進了一本X點升級流小說裏——

    《有龍曰辰》

    書名跟她唯一的親傳弟子的名字,很像。

    沒錯,這本書的主角就是龍躍辰,她化神時收下的徒弟。

    全書從龍躍辰被退婚後拜入凝光宗講起,講述了他一路上如何在戒子老爺爺的指點下斬獲機緣、升級打怪,左擁右抱、美女環繞,從資質墊底的五靈根洗髓爲單一冰靈根,逆襲打臉,最後成爲修仙界第一人的故事。

    而溫瑤因爲資質太好,過早築基,相貌一直保持在9歲,自然無緣龍躍辰的後宮,只能成爲給他提供升級材料的炮灰。甚至在被雷劈死後,劍心和劍骨還被剔出煉丹,助龍躍辰連躍數級,突破化神大關!

    對書中的這一情節,溫瑤一開始是不相信的。因爲以人的骨血入丹分明是邪修所爲,若龍躍辰真敢如此,故能一時拔高修爲,他日渡劫雷劫必是數倍於她,落得灰飛煙滅。純屬損人不利己的買賣。

    奈何天道似乎也知她所想,故意把她留到最後一刻,讓她神魂在外看着龍躍辰從另一山頭飛奔而來,與戒子老爺爺對着她的屍體挑肥揀瘦:

    “咦?她的劍心竟已被挖走,只留下劍骨,效果大打折扣……”

    “……”

    且不提天道用意,養徒弟養了一百多年,溫瑤自問從未虧待過他。到頭來師父死了,徒弟的第一想法是拿來煉丹?這是什麼垃圾傻X玩意兒!

    不想還好,越想越氣。溫瑤小拳頭捶在了牀上,卻忘了這並非她洞府中經得起折騰的寒玉牀。牀板一下子塌了一半,木屑紛飛,韓子言剛好在這時候抱着孩子進來。

    四目相對,溫瑤默默把手背在身後,板着小臉擡頭打量起韓子言來。

    修真之人的相貌在築基時就會定型,除非拖延過久無法進階,纔會逐漸呈現衰老的模樣。所以這個樣貌的韓子言,還是後來作爲掌門親傳代管凝光宗的大師兄,對溫瑤來說都不陌生。

    韓子言見溫瑤擺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怕她惱羞成怒,便忍住了笑意,清了清嗓子:“師妹啊,雖然說被咕咕鳥一翅膀扇暈是有點丟臉。但你還小,對敵經驗不足,不用太氣責。”也不用拿木板牀出氣啊。

    溫瑤愣了愣,不住地回味着這幾句話。她回到的這個時間點,難不成是第一次出宗門任務的時候?

    咕咕鳥是密林間一種常見的妖獸,平時都蝸居,只在繁殖期纔會飛出林子尋找築巢的材料,尤愛閃閃發光的東西。那次偏巧地,就盯上他們的雲舟。

    至於被扇暈?溫瑤分明記得那時的自己不過是被扇倒了,很快又提劍衝回去,只把那鳥的啄兒都磨頓了才罷休。

    韓子言見她不說話,還以爲她還在氣惱,開口安慰道:“飛舟固然重要,但爲了件死物和咕咕鳥槓上確是不值得。幸好你沒事,否則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跟師尊交代……”

    我不是,我沒有,我能打啊。

    溫瑤張口想說點什麼,但又說不出口。關於她渡劫失敗又回到12歲的事,涉及天機,不可泄漏。只眉頭微微皺起,嬰兒肥的小臉上腮幫子也不自願的鼓起來。

    這副樣子放在師尊身上勉強說得上感時憂國,但師妹還小,小小年紀總愛裝大人。

    韓子言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好險被溫瑤瞪了回去,才憋住。

    韓子言搖搖頭,暗自感慨。他不擔心溫瑤是假的。這次暈倒後,她檢不出外傷,卻一直醒不過來,後半夜還一直在說胡話。若不是她快天亮時醒過來一次,韓子言已經在帶她回宗的路上了。

    手臂上的重量,讓韓子言還記着自己來的目的。他走過來,把懷裏的孩子小心放到了溫瑤旁邊的空位上,又在溫瑤把注意力轉移到孩子身上時,飛快伸手摸了下她的頭,迅速閃到了門邊上。

    “這孩子昏過去了,你先幫忙照看一二。等我們跟村長商討完測靈根的安排後,師兄去集市給你買糖喫。”

    門“啪”地一聲,被極快地掩上。

    溫瑤無語地收回視線,端詳起旁邊這個被師兄送來的孩子。

    瞧着年歲不大,瘦得只剩下皮包着骨頭,頭髮參差不齊像草窩似的,露在外的皮膚也處處是傷,十分的可憐。

    韓子言忙起來沒來得及爲他處理傷口,還轉手送到她這裏來。

    可她也沒有照看孩子的經驗啊。

    天道給她灌輸了書中內容後就匿了。自己的腦子裏還一團糟呢。

    溫瑤嘆了口氣,把冰鸞劍放在膝上,從袋中摸出了傷藥,打算先給他處理傷口。傷口有點多,她低頭塗藥,待循着血腥味,摸到他後腦勺的時,她突然對上了一雙黑白分明、清亮有神的眼睛。

    “真漂亮啊。”像星河一般明澈璀璨。

    溫瑤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漂亮的眼睛,不由地感嘆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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