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他相貌二十三四歲上下,生得也是慈眉善目,溫和清雅。可即便不清楚他的性情,單是身份橫在那裏,一宗之長,也沒人敢在他面前造次。
李虎子也是這時候才知道怕。剛話說的有多大聲,現在就有多後悔。特別是他剛拜師的正悟真人,正用要吞人的目光盯着他。
李虎子一哆嗦,戰戰慄慄地挪到殿中央,跪在地上,俯身拜下:“是、是弟子。”
“你剛說他是傻子?”崇明尊者摩挲着下巴,饒有興趣地問道。
“是。”李虎子頭垂得更低了,一鼓作氣地鹿瀝的過往都報了出來。當然,他隱去了自己常帶着小跟班欺負他的事,只說鹿傻子在村裏並不受人待見。
“這樣呀,”崇明尊者側過頭看向韓子言,“小言言,我記得這批孩子是你負責接引的?”
“是弟子。”韓子言嘆了一口氣,乖乖出列。
“他說的是否屬實?”崇明尊者問道。
韓子言看了一眼後背已被冷汗浸沒、軀幹都在微微顫抖的李虎子,答道:“基本屬實。那孩子確實神魂不全,心智有缺。”
李虎子終於鬆了口氣,覺得自己彷彿死過了一回似的,強撐着纔沒有癱倒在地上。
聯想到鹿瀝入殿時的表現,有長老嘀咕道:“怪不得能這般淡定,原來是無知者無畏……”
傻子,可不是真正的“無知”嘛。
一時間,衆位長老要收徒的心思淡了,打量着鹿瀝的眼神也微妙起來。
“倒是有趣。一個心智不全的孩子竟能通過登天路。”崇明尊者輕笑道。他不知何時離開了座椅,下一瞬便出現在鹿瀝面前。
而鹿瀝仍是面色呆滯,似乎對面前突然出現一個人並不感興趣。
“別掙扎。”崇明尊者把手放在他頭上。
鹿瀝是想躲的。但他還是肉|體凡胎,又哪會是修爲至元嬰大圓滿的崇明尊者的對手呢?一下子便被制住了。
他眼裏閃過了薄怒,但很快逝去。
等崇明尊者把手移開時,已是十息之後的事了。
“的確是神魂有傷,且這傷依着他年歲,怕是剛出生沒多久便帶上了。”崇明尊者順道還給他摸了骨,確定他是貨真價實的小孩,骨齡沒有造假。
他有些不解:“能傷及神魂之術,並不尋常。兆羊村的位置雖偏,但也在凝光宗轄下,十年前是發生過什麼,導致這孩子神魂受損?”
“他可能並非兆羊村人。”韓子言如實說,“他是養父母在林中撿回。”
“看來這孩子也是個堅強的。”卻是在說他命硬。
呵。鹿瀝眼都不眨。
“神魂有傷,也不一定影響心智。”崇明尊者瞧着他的反應,自顧自地念叨着,“雖說後續進階可能會受干擾,但用些天珍地寶也不定能養回來……”
倒也沒人心動。且不提一切都只是“可能”,單是“天珍地寶”這四個字就不是一般人能耗得起。
不過,沒人想到的是,崇明尊者用一種奇貨可居的眼光打量着鹿瀝,說:“變異冰靈根,還天生劍心,你可願拜我……”
更讓人沒想到的是,崇明尊者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說時遲,那時快,一聽到“天生劍心”四字,弘光尊者就衝了出來,伸手朝鹿瀝抓去:“天生劍心,合該爲我徒兒!”
他手還沒碰到鹿瀝,就被崇明尊者輕巧地擋住了。
高手過招僅在幾息。
“弘光啊,”崇明尊者擺出一臉詫異,“凡事也要講個先來後到。你都一把年紀了,徒兒也在場,怎麼還爲老不尊呢?”
“你放屁!”弘光尊者的脾氣比他的相貌還爆,絲毫不因爲崇明尊者是掌門而給面子,“你一個法修,跟我搶什麼徒弟!寒光不在,誰能跟我搶!”
這場面,但凡當年見識過寒光仙尊與弘光尊者爭徒的,只道尋常。但對新入門的弟子來說,算得上驚嚇。
李虎子已經腦子一片空白趴在地上,什麼都不敢想了。韓子言身後多了個拖油瓶,卻是新入門的小師弟瑟瑟發抖地抱住他的大腿。
韓子言:“……”啊。
“誰說沒人的?”崇明真人朝後招手,“小瑤瑤,你過來。”
只見一個9歲模樣的小姑娘,抱着劍從寒光仙尊的空椅後走出來。
她比椅子還稍微矮上一點,以至於大多數人都沒注意到這次收徒,落雪涯竟也有派人來。
這不是溫瑤,又是誰?
“見過掌門,峯主。”溫瑤抱拳向兩人行禮,一時都不知道該不該慶幸自己有先向掌門報備了。
“怎麼就是你的徒弟了?”崇明尊者輕笑,朝溫瑤眨眨眼,“況且誰說是寒光要收徒?”
“不是寒光,還有……你?”這聲“你”可以之前那聲的意味多得多了,弘光尊者挑剔地打量溫瑤,目光有些複雜。
“又是冰靈根,又是天生劍心,交給小瑤瑤不是正合適嗎?”崇明尊者甚至還推了溫瑤一把,讓她和弘光面對面。
溫瑤挺直了腰背,沒退縮。
“本門門規金丹後纔可收徒,這丫頭還不夠格。”面對自己曾經心儀的弟子,弘光尊者到底說不下重話,但也不退讓,“反正寒光也閉關了教不了徒弟,不如兩個人都歸到我門下!”
溫瑤剛要開口,卻被崇明尊者一手摁頭,他甚至還順手揉了一把。只聽他道:“我們都聊這麼久了,不如聽聽小鹿鹿的意見?”
“小鹿鹿,你說呢?”他轉向鹿瀝。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另一位當事人,卻見他剛好打了個哈欠,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不會這傻子剛纔根本沒聽,或者乾脆就聽不懂吧?
不過一個築基的小丫頭,唯一的師尊還閉關了,什麼都沒有,另一個則是元嬰大圓滿的一峯之主,要什麼有什麼。
但凡會數數的都知道怎麼選吧?
這傻子知道的……吧?
衆人的臉上都是精彩紛呈,恨不得以身代之。
溫瑤也在等鹿瀝的答案。如果他真的選了弘光尊者,她也不會怪他。
“我選……”鹿瀝對上了溫瑤的目光,見到她眼裏的忐忑,不由得好笑,“小瑤瑤啊。”
小瑤瑤?溫瑤?
所有人都懷疑自己聽錯了,除了溫瑤,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弘光尊者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不選我?你可知我是誰?”
“不選。”鹿瀝回答得乾淨利落,一副“你是誰又怎樣”的模樣杵在那裏。眼看着溫瑤被他逗得笑了起來,他也微微勾了勾嘴角。
唉,這麼容易就滿足嗎?
*
登天路那三天,他重新回到了一片虛無中。
因神魂不穩,鹿瀝曾經在混沌中陷入太久了,久到他都膩煩了。一步步向前,一步步都是虛無,沒有空間,沒有時間,沒有人,什麼都沒有。
他忍不住問自己爲什麼要往前呢?退後也好,毀滅了也好,爲什麼還要往前呢?
前面有什麼嗎?
啊。太煩了。
他一步踏出去時,還有點茫然。
朝陽正好從山脊線上爬起,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被一縷縷橙黃色的陽光取代。一個小小的身影逆着光跑過來,抱住了他。
也沒比他高出多少,她的衣衫上沾着寒氣,甚至沒他溫暖。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徒弟弟……”溫瑤的手在抖,說出的話因夾雜着哭音也在抖。
她本以爲自己不抱有任何期待,就像種下一顆不會發芽的種子,澆水施肥只是順應道心,但等鹿瀝真的從登天路踏出的那一刻,就像那顆種子歷盡萬難終於破土而出。
重生回來,直到這一剎,溫瑤才終於有了真實感。
哭了啊?鹿瀝遲鈍地反應過來,擡手猶豫了片刻,虛虛地環住她:“師父父?”
唉。如果真的要拜一人爲師,那就是她了吧。
也就她比較有意思一點點。
*
悟道堂的大殿內,鹿瀝當着弘光尊者鐵青的臉色,嘴角的弧度慵懶又隨意:“因爲我有師父父了。”
“荒謬!”氣煞他也!他兩個徒兒都被寒光搶走了,就連寒光的徒弟都搶不過!
弘光尊者大吼着,氣得御劍直接衝出去,“寒光!我與你不共戴天!”
“峯主……”溫瑤怕他打擾師尊閉關,下意識想攔,但被崇明尊者止住。
“放心,弘光心裏有數。倒是小瑤瑤啊,”崇明尊者在她身邊低聲說道,“本門門規金丹收徒,我可不能爲你破例。”
“當然。”溫瑤正了臉色。她估摸着自己上一世的進度,對鹿瀝說:“我會盡快進階金丹的。你可願等我?”
鹿瀝正要點頭,崇明卻沒讓他開口。
“也不能讓小鹿鹿空等啊。畢竟小鹿鹿資質那麼好,大把人搶着收徒。你們說是不是?”他回身問道。
“……”其實並沒有大把人,掌門你別胡說。
溫瑤知道他言下之意,斬釘截鐵道:“五年內,我必到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