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內的光線晦暗,不知時辰。

    溫瑤半混半醒之時,突而聽到開鎖的聲音。她猛地扎醒過來,擡頭望去。

    映入眼簾的先是一席雪色飄逸的長衫,清冷凌冽得彷彿把石室的溫度也降下了幾分。青年有着如遠山染墨的眉痕,琉璃夜色的深瞳,清朗的面容,辨不清喜怒,唯有莊容威嚴,讓人不敢褻瀆。

    溫瑤垂眸,袖中的手不覺捏緊了拳頭,以緩解緊張之感。

    先前鹿瀝睡着後不久就發起了燒,整個人燙得彷彿掉進了蒸籠。爲了方便照顧,她拉着他重新收拾了傷口,換好了衣衫,又打了水盆在旁照顧。

    眼下人剛退了燒,還醒不過來。

    溫瑤抿脣,輕手輕腳地站起身來,走到男子面前,直挺挺地跪下。

    “你很好。”

    仙人動怒也不會浮於表面,仍是淡淡的,卻更讓人心生恐懼。

    “倒是學會威脅我了。”

    一字一句,宛若尖錐敲在了心頭。知他之人,已知是極怒。

    “徒兒不敢。”溫瑤腰身俯下,額頭抵在地上。

    “你哪是不敢,而是太敢了。”寒光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修煉了這麼多年,倒是越活越回去。修爲拖沓,心思都用在了不入流的謀算。”

    溫瑤呼吸一滯,伏地不語。

    她自認自己那點心思瞞不過師尊,以身作局固然愚蠢,且是直當地利用寒光仙尊對自己的相護,但她別無它法。

    師尊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弟子待在劍宗的地牢,與魔修爲伍,那他就必然要插手鹿瀝之事。

    鹿瀝身上涌動的魔氣十分駭人,唯有寒光仙尊這等超然地位之人去保,他纔有活命的機會。

    師尊的指責,全是事實。

    她此番做法,定也寒了師尊的心。

    溫瑤心中難受,但不後悔。

    雪色的衣袍從她袖側擦過,冷冽的氣息指向了她身後。溫瑤心跳得極快,幾度忍住要開口的衝動。

    她在賭,用他們所有的師徒情分賭鹿瀝說的話是真。

    所幸寒光仙尊沒有動手,只是站在簡陋的石榻邊上,凝視着尚在昏睡的少年。

    冷汗從溫瑤的額角滑落,滴在了石上。她長睫輕顫着,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了聲響,似是有人要進來了。

    寒光目下瞥了仍保持着姿勢一動不動的人一眼:“還跪着準備作給誰看?”

    溫瑤心中的秤砣終於墜地,能夠鬆一口氣。她踉蹌地從地上站起,極快地穩住了身形,退到寒光仙尊身後站着。

    進來的人是都靜婉和柳正清。彼此交換了下視線,但都有默契地沒說話。

    兩人向仙尊行禮後,都靜婉先上前爲鹿瀝探脈,眉頭微蹙:“心神勞損,氣血虧敗,身體透支嚴重,需得儘快出獄療養。”

    “沒死就帶走。”寒光甩袖,先一步出去。

    柳正清把鹿瀝背起,溫瑤和都靜婉一前一後護着他們。

    守門的弟子放行極其順利。而前方的寒光仙尊,轉眼間已沒了身影。

    溫瑤看見兩側牢房內的魔修都已被帶走,心中有了思量。

    “師妹,”臨近門前,都靜婉喊住她,沉聲道,“這種事可一不可再。”

    “我知道。”溫瑤回首,“此番多謝師姐師弟了。”

    “算了,你自己有底就好。”都靜婉擺擺手,心情複雜,“等下要殿上公開對簿,孰是孰非,能不能活命,但看他自己,我們都插不了手。”

    溫瑤看向少年蒼白清雋的面容,點了點頭。

    “得罪了。”出獄門之前,劍宗的弟子重新爲鹿瀝鎖上鐐銬。

    溫瑤面色冷凝,但並未阻止。

    劍宗的慎思堂,列坐了各派長老。寒光仙尊的位次在最上席,下首是本次宗門大比的東道主,劍宗的李舜華。

    一些附屬宗門也在列次。但此次魔門之禍對他們的影響可謂是毀滅性的。剩下的人員參差伶仃,多半如御獸宗,年輕一輩優秀的弟子,甚至連掌門都隕落在此。

    溫瑤他們到的時候,練霓裳和齊和光等人已被審訊了一段時間。

    單看練霓裳,昔日嬌嫩如鮮花的美人,如今老了十歲不止,整個人被折磨得已現癲狂之態。

    柳正清把人放到了殿中另一側。溫瑤盯着寒光仙尊千斤般的視線,一路平穩地走到他身後的位置,垂眸靜立,期間多少審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只當不覺。

    寒光冷嗤了一聲。

    溫瑤頭垂得更低一些,乖巧不敢語。

    “少主!”見到鹿瀝,練霓裳睜着滿是血絲的眼睛,掙扎着想撲過去,“少主快來滅了這些仙門狗碎,揚我血魔門之威!”

    “大膽!到了刑堂還敢作亂!”弟子拉着束靈環把人拽回去,但本頹靡的練霓裳宛如被打了雞血一般,拼命地伸着自己僅剩的一隻手想靠近鹿瀝,彷彿真把他視爲救星一般。

    見她這幅做派,衆人看向鹿瀝的目光極爲不善。但到底礙於仙尊的面子,纔有動作。

    “把他弄醒。”寒光漠然道。

    劍宗的弟子端了一勺清水,正待動作,柳正清擋了一擋,抱拳道:“師侄是內損昏迷,清水潑不醒。”

    頂着重壓,柳正清面不改色地取出了都靜婉方纔遞給他的銀針,紮在了幾處穴位。

    鹿瀝轉醒過來,墨玉般的眼瞳焦距還是有點散。但對上柳正清的臉,倒是很快聚過神來。

    “鹿師侄。”低語也逃不過殿內大能的耳目,柳正清沒有多言,只是把鹿瀝扶正,便退到了一側。

    他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剩下的都得靠他自己。

    少年跪在地上,斂去了桀驁,蒼白的面容尤帶幾分意氣:“拜見師祖,師父,各位長老。”

    彷彿來拜年似的。

    這聲“師祖”喊得寒光眉心一跳,身周的氣息都寒了幾許。

    這師徒二人倒是有默契地一前一後把他架了起來,也不知道這“師尊”、“師祖”喊得到底有多少真心。

    怕是他再晚些出關,落雪涯都要更名了。

    李舜華端看着寒光仙尊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請示:“仙尊,我們可否開始?”連“審訊”二字都不敢說出口。

    寒光冷着臉點頭。

    “堂下鹿瀝,你可知兆羊村?”李舜華立於殿中,正色開口。

    “知道。”少年神情自若,“某便出自兆羊村。曾被鹿姓夫婦收養,十歲檢測出冰屬性靈根,被帶回凝光宗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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