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舜華經前一番留影石之見,對鹿瀝倒是起了惜才之心。

    有敢面對百人行屍的孤勇,又能按住少年意氣穩重求取,危急時刻還能劍心達意,悟出劍氣化靈。此番天賦與心性缺一不可,並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

    見他沉默,李舜華緩聲問道:“你可有修煉魔功?”

    “沒有。”鹿瀝搖頭,“某拜入凝光宗,一直修行的都是宗門心法。”

    “可曾被魔修傷過神魂?”李舜華再問。

    鹿瀝沉默了半晌:“我不清楚。”

    這個回答一下子把事況拉入了死衚衕。連李舜華有心幫他,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溫瑤蹙眉看着他,目光逐漸暗淡。若是無法撇清鹿瀝與魔修的關係,解釋清楚他身上能涌出魔氣的緣由,即便他未犯濫殺之罪,也得被囚禁起來、看押一輩子。

    他們做了這麼多的努力,難道也只能這樣了嗎?

    李舜華爲難地看向寒光,向他請示該如何處理:“仙尊,您看?”

    一時間,所有人都在等寒光仙尊的決定,心思各異。

    萬衆矚目之下,只見他淡着臉從座上站起來,一手搭在劍身上,一手背在身後,自臺階上款步而下。

    仙人風姿,熠熠華彩。

    長劍凌凌,霜寒化夢。

    鹿瀝垂眸看着地上自己的投影,並沒有擡頭。

    直到他的影子被人一腳踩住,清雋絕塵的仙人“唰”地一聲抽出了佩劍。

    “師尊——”

    溫瑤握緊了拳頭,眼尾極快地紅了起來,差點要脫口而出之際,卻見寒光的劍氣攜着霜寒一舉切碎了鎖在鹿瀝四肢上的鐐銬。

    “仙尊!!!”

    反倒是殿內的長老詫異地喊出聲來。

    光影扭轉,寒光收劍入鞘,動作一氣呵成,甚至賞心悅目。

    “他既已證明無罪,便不是囚犯。”寒光神色未變。

    不是囚犯,就沒理由還被拘禁。

    他瞥了眼仍低頭髮愣的少年,漠然喝令:“還不站起來?難不成等我來扶嗎?”

    語氣淡淡,卻威懾力十足,也十足地戳人神經。

    旁側的都靜婉嚥了口唾沫,表情複雜地感嘆:“總算知道溫師妹那股敢與天掙命的狂意是從哪裏來的了。”

    特麼的一脈相承。

    柳正清卻是鬆了口氣,眼底轉而染上了笑意。

    鹿瀝眨了眨眼,有些潰散的瞳孔重新聚焦,想擡膝蓋但沒成功:“謝師祖,但我腳麻了。”

    “那就繼續跪着。”寒光面無表情地道。

    鹿瀝自然不會繼續跪着,束靈環既已碎掉,他就能招出入獄前被收繳的墨翎劍。用劍撐着,他自己從地上站起,沒讓任何人扶。

    “仙尊!這人身上能孕養魔氣,即便非邪魔,也不可輕放!”

    李舜華也青了臉:“仙尊,此時關係到各大門派,還請仙尊細說緣由。”

    寒光仙尊冷着眉眼,雙手背在身後:“能孕育浩瀚魔氣的只有天魔體。而天魔體是千年難遇的修魔體質,天生的魔修。一旦出世,就如邪魔附體,能統領萬魔。”

    “難道他是天魔體?”

    “這小子能長到這麼大才暴露出魔氣,自然不會是天魔體。”

    “那……”李舜華遲疑道。

    “他是天清體。”寒光瞥了那小子一眼,琉璃的瞳色有幾分不明,“天清體與天魔體對生,屬於混沌兩源,相生相剋。”

    “他身上的魔氣源於神魂之傷,被天清體固納,此次是被激發出來罷了。”

    “天清”、“天魔”這等詞彙,李舜華活了這麼多年也是第一次聽聞,雖他比寒光年長,但寒光無論是修爲還是經歷都是傳奇,得到過天道賜福之人自是有可能比他知道得多。

    遂李舜華虛心請教道:“敢爲仙尊這天清體又有何妙處?”

    “若是常人沾染上魔氣,早就疾病纏身,虛弱夭亡。他能活到現在,能夠修煉,都是有賴於這體質。”

    寒光凜若秋霜,不耐地說道:“至於最實際的好處,單一天靈根,天生劍心,又疊加天清體,你且看他的修煉速度就可知了。”

    十七歲築基,四十五歲金丹後期,甚至有望在五十歲前突破到元嬰。

    登時,衆人落在鹿瀝身上的目光從厭棄,轉爲了端詳一件稀世珍寶一般。

    鹿瀝卻沒露出他們以爲的欣喜,只是垂眸若有所思。察覺到溫瑤看過來的視線,他擡頭對她笑了笑,卻有些心不在焉。

    “還有問題嗎?”寒光掃了一眼。

    本想問此番是有何依據的,但看仙尊如此做派,也不敢問了。衆人面面相覷,沒人開口,殿內兀地靜了下來。

    還是李舜華:“既然有天清體,那天魔體如今在何處?可會禍亂修仙界?”

    “天魔出世,必亂天下,是需要提防。”

    衆人聽得一口氣提起,未來得及放下,就聽寒光仙尊接着說道:“你們且提高警惕,自健自強,好及時應對危機。”

    就這?

    衆人憋紅了臉,無法暢快。

    “修行之路,若老想着規避風險,瞻前顧後,如何能走得遠?”

    “剩下的人,你們自己看着辦吧。”寒光甩袖,大步往外走。

    這次他走得極慢,溫瑤反應過來,及時扶着鹿瀝跟在他身後。

    衆人看着這三人大搖大擺地離開,面色極爲古怪,想要阻止,但沒人敢出頭,只能眼睜睜地看着。

    鹿瀝病體沉痾,能強撐到現在已是不易。出殿沒多久,他就頭眼發昏。

    溫瑤把他交給了跟出來的都靜婉和柳正清,自己猶豫了下,走到了寒光仙尊休憩的院落,叩門。

    寒光沒回房間,他站在院中打量着湖心亭旁的落梅,白衣與白梅相映,彷彿遠離浮世的光鮮。

    溫瑤沉默了一會兒,才走到他身後,眸光有些複雜:“師父這些天是爲了調查鹿瀝的體質?”

    寒光瞥了她一眼,不語,但目光似與看那白梅也無多大差別。

    溫瑤抿脣,抱拳一禮,回身往院外走去。

    但快出院門之際,她還是忍不住問道:“師父,所謂的天清體真的存在嗎?”

    “你以爲呢?”淡漠的聲音比風還輕。

    溫瑤搭在門上的手一緊,默默地退了出去,小心地把門合上,不落下一響。

    慎思堂內,凝光宗代替寒光仙尊留下來議事的是万俟峯的長老。

    殿上的氛圍明顯好上許多,大家同仇敵愾,一同討伐作亂的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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