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
一則駭人的消息悄無聲息的席捲京城,全城譁然。
今兒一早,便有人看到城牆上掛了具殘缺的屍體,那人瞪着眼珠吐着舌頭一臉死不瞑目,整個人被赤/裸的懸掛於城牆之上,場面一度血腥,據說第一個發現之人大叫一聲便昏了過去。
此人正是前幾日在刑部被劫走的吳泮臨,此時,他身上衣裳被扒了去,嘴脣烏黑,胸前有一掌,脖子有明顯勒痕,腿腳皆被砍了去,直叫人膽戰心驚,可見他當時死的多麼慘烈。
這一日,百姓飯桌討論的皆是此事。
“這瘟神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些,連聖上都沒放在眼裏,這吳泮臨也是活該,得罪誰不行,偏偏得罪了這殺人成性的瘟神。”
“給人個痛快便是,這般折磨致死,身體都沒個囫圇樣,到了陰間還怎麼投胎?”
“閻王爺在地底下看着呢,指不定現在就給那瘟神記了一賬,待他晚年過去,定會扒皮抽筋下油鍋,永輪畜道。”
……
此事傳入宮中,聖上大怒,若不是太后兜着,淳延此時怕已在禁閉關着了,淳玄鴻思來想去,最後也只是下令禁了他半年的足。
一些大臣對此處理結果甚是不滿,成羣結隊的去皇宮覲見求聖上下令廢太子立新君,如今彈劾他的大臣似乎又比往日多了些,但礙於背後有太后鎮壓,他們言語也不敢太過放肆,只得寫彈劾信送入宮中。
這日,尹雙正坐在涼亭裏持筆作畫,旁邊還放着一本醫書《草本綱目》,這是霍雲邱給她的,讓她沒事多翻翻看看,不懂得再去問他。
她本就有繪畫天賦,經蘇簡易指點後,茅塞頓開,畫的也愈來順手,比先前不知強了多少。
自從昨兒蘇簡易任職上位時,便忙的很,今兒他的課又沒來。
尹雙把畫卷放平整,微微低眉,持筆慢慢描繪起來,儘量把自己沉寂在畫中,與作畫靈感融爲一體,待畫完時,便放到一旁曬了會,又用空白的畫卷稍稍遮掩起來。
順道又看了半個時辰的醫書。
淳延聽到烏石彙報的消息時,眼底陰寒的厲害。
他倒是要瞧瞧哪個不長眼的敢把這頂帽子扣到他頭上。
他從郎致殿出來時,本欲出東宮,路過院子恰巧看到尹雙安靜的坐在涼亭裏翻閱書籍,她本就嬌小,坐在石凳上縮成小小的一團,看着倒也賞心悅目,倒真正起到了花瓶的作用,同時也讓他想到了淳愈禮養的團兒。
他突轉了方向,大步朝涼亭走去,到尹雙身旁時微微俯身,狹長的眼眸無意看到一旁畫卷的半張臉,只覺得熟悉。
他一把掀開,畫卷中人的臉清晰入目,與他有兩分相似,淳延凝固,脣上的笑瞬間消失殆盡,他一掌拍在石桌上,漆黑的眸陰森森的盯着她。
“你畫淳秧策做什麼?”
尹雙淡定的放下醫書,起身行了一禮:“民女參見殿下。”
淳延譏笑,民女?這是故意跟他劃清界限?
淳延笑得極不自然,他撩襟入坐,拿起尹雙翻過的醫書,隨便翻了兩頁,漫不經心道:“別告訴孤你對淳秧策動了心?”
尹雙斂了斂眉,認真回答:“殿下誤會了,民女對二殿下並無他想,民女還小,並未往情字方面想,況且,二殿下比民女足足大了十三歲,民女不太喜歡比自己大的,今日這畫也只是爲了完成殿下交與任務中的一部分。”
淳延關注點似乎有些偏,他蹙緊眉頭問:“不喜歡比你大的,難不成你要找個奶娃娃?”
尹雙愣然回神後眨了眨眼:“五歲之內,民女都可以接受。”
五歲?淳延算了下自己的年齡,他如今到了弱冠之年,而她才十二,還有三年及笄,那便是比她大了八歲。
年齡大些有何不好?
直到尹雙喚他,淳延纔回神,這才反應過來他剛剛腦子裏亂想了什麼,頓時煩躁的看向別處,他何時竟也會想這亂七八糟的事了。
看他握着醫書不鬆手,尹雙嘆了口氣:“殿下,民女還要溫習,若殿下無事便請離開吧。”
淳延被她突如其來的陌生語氣說的有些煩了,他一手支着頭,一手擺弄着醫書,語氣頗爲無賴:“孤今日便坐在這兒了。”
尹雙笑着回答:“那任務失敗可就怪不得民女了。”
秋貴妃對未來兒媳要求甚高,在霽國甚至都沒有入的了她眼的,要麼覺得樣貌不行,要麼便是才華不行,她認爲沒有才華的女子便是胸無大腦的,會壞了他兒子的前程,這也是淳延爲何要打造她的目的。
淳延眯了眯眼,她這意思明顯是在威脅他?纔不過幾日,她的膽子逐漸上漲。
見他無動於衷,坐在石凳上安靜垂着眸,尹雙倏然想起城牆那件事來,她實在無法將他與旁人口中的殘暴性子聯繫到一起,她遲疑片刻,終是耐着性子問:“殿下,今兒懸掛城牆之人是那日刑部殿下審判的犯人嗎?”
他話鋒一轉,倏地笑了起來:“不是孤不給他機會,是他自己不給自己機會,既如此,孤便只好成全了他。”
尹雙攥緊手心。
淳延看她沉默不語,臉色沉了,他出聲譏笑:“怎麼?你是不是此刻也覺得孤是個心狠手辣的卑鄙小人?”
尹雙腦袋一縮,無奈張了張嘴。
這時,紫羅邁着蓮步匆匆趕來,看到淳延也在時,她愣了一下,急忙行了一禮。
紫羅看了眼淳延的臉色,抿了抿脣:“姑娘,二殿下有請。”
尹雙一臉淡定,似乎早有預料,她正了色,收好畫卷遞給紫羅。
淳延看她舉動,眯了眯眼:“做甚?”
尹雙邊忙邊說:“殿下就待在東宮等民女好消息便是。”
他不是一直想讓她接近淳秧策麼,如今這機會不是來了麼。
尹雙出了東宮,淳秧策就在東宮門右側等着,見她來了,脣上堆起一抹柔笑,尹雙走至他面前微微行禮:“民女參見二殿下。”
“不必多禮。”
“二殿下何不進去?”
淳秧策苦笑道:“五弟似乎不太喜歡我這個二哥,索性還是不進了,免得進去給他添堵。”
他說話彷彿沒脾氣似的,又把規矩看的極輕,在她面前也一直在自稱“我”。
兩人閒聊兩句,淳秧策開口:“對了,我聽說你作畫很精細?”
尹雙謙虛道:“只是會些皮毛罷了。”
淳秧策專門找人調查過她,自然是知道她畫功卓越,今日來找她也是爲了作畫這事,他淡笑,面上露出少許苦惱來。
“實不相瞞,我今日來是有一事相求,我母妃今日突發奇想讓人作一副她的畫像,宮廷畫師陸陸續續畫了十幾張,她還是不滿意,我偶爾聽聞尹姑娘作畫卓越,今日這才斗膽前來,懇請姑娘幫忙。”
尹雙眼睛一彎,笑不露齒:“能爲秋貴妃作畫,是民女的福分。”
淳秧策眼睛一亮:“如此甚好。”
二人並排走後,烏石靠在硃紅門上,不免讚歎咋舌:“殿下,看來您把這小丫頭從化山帶出來還真帶對了,您看,她如今纔不過十二歲,有些心思便悟的這般透徹,是旁人所不及的。”
淳延淡淡瞧了兩人一眼,輕輕嗯了一聲。
他自認爲自己從不會看走眼,這丫頭雖說膽子小了些,但遇事沉着冷靜,機靈的很,若是再長個兩年,怕也是個難得的女人才。
可惜,女子讀書在霽國沒什麼用,沒有施展的處方,若是她出生在隔壁朝國,在宮中當個官也未必不可。
可惜命不好,偏偏來了霽國,空有才華,即便能轟動一時,或是得到旁人豔羨,旁人也只會讚賞你幾句。
但你若進宮爲官,旁人還不是照樣罵你是瘋子。
這世道便是如此造化弄人。
二人剛到糜渠殿,就聽到裏頭傳來源源不斷的呵斥聲,尹雙眼尖的看到不遠處的花圃旁跪了十位瑟瑟發抖的畫師,每個人臉上都有紅手印,想來是被掌嘴了。
淳秧策有些歉意的看向她:“讓你見笑了,我母妃這人平日被父皇寵壞了,脾氣有些暴躁,但她心並不壞。”
尹雙搖搖頭,表示無大礙。
秋貴妃看到淳秧策從外頭領了個女子回來,臉色都變了幾分,對尹雙更是沒有好臉色,語氣也是是咄咄逼人:“你是誰?哪家大臣的女兒?”
秋貴妃雖生氣,卻也不是沒了思考能力,她掃了尹雙一眼,這女子從衣着來看倒不像個丫鬟打扮,反倒有些像官家小姐的裝扮,這京城有頭有臉的千金小姐她豈會不認得?
淳秧策趕緊上前解釋:“母妃,這是兒臣的朋友,特地爲你來作畫的。”
明安在秋貴妃耳旁輕輕呢喃幾句,秋貴妃稍怔,擡眼仔細打量她,語氣變得晦暗不明:“你就是那淳延的恩人?”
“還會作畫?”
尹雙微點頭。
秋貴妃臉上瞬間堆滿笑,她把卷起的寬大衣袖放平整了,語氣威嚴:“那感情好,來吧,且上本宮看看你的水平。”
秋貴妃面上帶着微笑,心底卻一陣冷笑,待會若是畫得不好了,可要給這丫頭點教訓嚐嚐,讓她知道什麼該碰什麼不該碰,別以爲自己會些才藝,便能出來勾搭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