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又一個華點在他腦海中次第浮現。
腕錶,應該就相當於身份證。有了腕錶,就有了身份。
沒身份的人碰上獵殺者,會被一言不合地開顱取腦。
如果有,那就算個人了,有活着的資格。
此外,自己的腕錶既然有“臨時”倆字作爲前綴,那麼它必然有時效性的,像保險,過期了還得續保。
荒人獲得臨時腕錶的方式,就是給獵殺者上交得自墟獸的晶片。續保的方式應該也大同小異。
發散一下,既然有臨時腕錶,那肯定還有永久的。那個距離太遠,暫且不去揣摩。
在之前那次死亡中,尖臉細眼歐又寧提到過一個關鍵詞,“荒人”。
把信息糅合,得到答案。
在這世界裏,可以把人姑且籠統的分爲三類。
有永久腕錶的人,最高級。
有臨時腕錶的人以及沒有臨時腕錶的人,兩者都是荒人。但前者更有地位,勉強算人。後者被獵殺者逮着就是死,是“大腦培育機”。
剛那獵殺者沒上來就對自己動手,是因爲與另外五個有身份的人在一起,這幾人相當於給自己做了保,然後又及時繳納了晶片。
然後,歐又寧還說星火鎮裏的荒人名額已滿,即便把自己救回去,幾個月後還是得死。
結合任重之前考察到的實際情況判斷。
已知野外除了獵殺者之外,還充斥着大量晶翼蜓這樣的墟獸,普通人的生存環境極爲惡劣。
那麼鎮子算是個安全區,但容納人數有限。在平時可以超額,但肯定有個定期審覈的機制。
超額那部分人屆時會被某種形勢的淘汰。
淘汰方式可能是被趕出小鎮,也可能是別的什麼方式,但用腳指頭也能猜到,下場不會太好。
鄭甜等人手上的腕錶與自己的造型一模一樣,推測他們可能也是“有名額的荒人”。
不過看他們聊到這事時自信的語氣,可以推斷他們應該是星火鎮裏的老人,有一定社會地位,沒有被淘汰的焦慮。
任重突然就通過窺斑知豹摸到了些許身處這星球的本質。
他既感到莫名恐懼,卻又覺得憤怒,心頭更有絲難言悲涼。
這世道對沒有戰鬥能力的人充滿惡意。
在獵殺者面前,荒人還真就不算人,只是工具,像豬玀一樣被驅趕着向前爬。
荒人存在的價值,要麼就是被逼迫着狩獵墟獸,提供名爲晶片的資源,要麼就產出“大腦”。
其本質都是可以被隨意生殺予奪的工具。
並且哪怕僥倖進入城鎮安全區,也依然逃不脫另一重審覈機制的定期收割。
但任重也在自己的推理中找到了漏洞。
剛出生的孩子呢?除了腦子,這些孩子還能提供什麼?
如果真嚴苛的執行這規則,只怕這世上的人早死光了吧。
帶着這樣的疑惑,任重坐在懸浮卡車裏進入了金屬高牆包圍中的星火鎮。
車停在小鎮入口。
陳菡語、白峯、歐又寧三人先下了車。
“行。多謝。”
“嗨,你和我客氣什麼。雖然你自己也能去,但有我當個介紹人,會更好點。”
“嗯。”任重只微笑着點了點頭。
對於鄭甜的熱情,他發自內心的不適。
她真擅長僞裝。
如果不是曾被棄之如弊帚般拋棄,他可能真會被對方這熱絡給感動,在心裏感嘆一下人間自有真情在什麼的。
只可惜……
再會演的人,也演不過時間照妖鏡。
下去幾個人,車子後排空間又變得寬敞,任重坐到窗邊,目光透過車窗觀察着外面。
晃眼一看,他幾乎以爲這是幻覺。
未來城鎮?就這?
他已經見過反重力懸浮車和飛行器,也見過陳菡語那雙不明原理,但一看便知其科技含量極高的手套。
文磊身上的全覆蓋式裝甲也讓他眼熱並充滿好奇。
任重對這時代的科技背景已經建立大體的推理想象。
但在這鎮子裏,首先映入眼簾的卻是副堪比孟買貧民窟的人間百態。
由石棉瓦、破舊金屬板、木板、枯黃茅草等等亂糟糟的材料搭建的棚屋犬牙交錯地胡亂排列着。
齜牙咧嘴的棚屋房檐下,鐵絲串成的晾衣繩上掛滿了五顏六色的衣服。
這些衣服迎風招展,晃晃悠悠。
街上擁滿了衣着簡陋神情麻木的行人,正行屍走肉般往同一個方向走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酷似午夜裏的湘西趕屍人過境。
不少人面有菜色,看着就營養不良。
任重很疑惑。
城鎮環境、普通居民的精神狀態與物質條件和他揣摩出的時代科技背景極不協調,充滿違和。
懸浮卡車往前行了大約一公里。
任重在沿途看到的“風景”大差不離。
他不知道該如何點評。
如果這就是未來人類的生活,還不如把時光倒流回2020年呢。
那年,十四億人剛剛用三代的努力,讓五千年古國徹底走出陰霾,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疆土上全面消滅了赤貧。
可不知多少年後的現在,精神與物質的雙重匱乏卻依然籠罩在這小鎮上空。
突然,任重眼前景色陡然一變。
貧民窟驟然消失,取而代之是道路兩側連片的整潔白牆。
白牆遮擋了他的視野。
再往前行約莫一分鐘,他看到了一座高大的一體式合金建築。
橫躺在地上的流線型建築表面不見縫隙,上半部分爲透明材質的頂罩,下半部分則是泛着烏光的金屬板。
金屬板上絲毫不見鉚釘與焊接的痕跡,每隔幾米便是個落地大窗。
乍眼看去,這建築就像個停在地面的巨大潛艇,極具科技感,恰似任重看過的科幻大片中的佈景。
這前後的巨大反差,竟讓他產生跨越了數百年光陰的時間穿越的錯覺。
車慢慢挺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