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穿的衣袍已經越來越輕薄,各個都恨不得赤膊上陣,還是覺得熱得有些受不住。
“這還未到幷州就已如此,那幷州該是怎樣的光景。”有人小聲說。
“只怕是赤地千里,不敢窺視啊。”
“官家令咱們去瀛洲可謂艱險。那武德王是什麼人,豈是咱們能左右的。只怕是此次賑災難,要抱住這官帽更難啊。”
“我如今倒是不擔心這個。保不保得住官帽還只是小事,要是萬一連這腦袋都保不住,可是白白來了一遭啊。”
“官家仁善,這才能允許武德王這樣的存在。這要是放在先帝時期,此等罪孽早就當誅。”
“扯遠了扯遠了,還是回到賑災一事上。”那人開口說:“你覺得此次旱情該如何緩解?”
“還未到地方,也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麼情形。對了,張衡呢?從剛剛他就一直沒說話。”
“他?怪人一個。”說話的人撇撇嘴,“天天在那兒不知道勾畫些什麼,倒顯得咱們無所事事,好似對賑災一事根本不上心一樣。可這還沒到幷州地界,誰又能知道那裏是個怎樣的情形,災情又是如何嚴重。不同的災情又不同的應對辦法,如他這般也就是做給外人看。哪怕他日賑災一事出了紕漏,聖上拿他問責,他也有個說法。”
“嘶~真是好毒辣的心腸啊。那你我不如……”
“不必不必,官家看的是政績,而非虛幻。他面子上做的再好看又有何用?災情沒能緩解要被官家責罵,惹了武德王可能立馬就會掉腦袋。無論是生是死,他都得經歷一遭。至於咱們……”那人怪笑了下,“他不是爭着搶着要表現,那就給他個機會。就當是你我,送他的一份大造化。”
顛簸起伏的馬車裏,男人趴在簡陋的書案上,認真的拿着炭筆描繪。
在他眼前,山川湖海皆化作一個個清晰的畫面。
他用炭筆做標註,畫着外人難以理解的符號。根據山川走勢,河流分佈,他能夠大致推算出此次旱情影響的範圍,以及幷州旱情的輕重程度。
他們在路上就要耽擱不少時間,一旦到了當地,不能迅速瞭解狀況,那對緩解旱情沒有任何幫助。他張衡,可從來不做無把握的事。
長時間的伏趴上他的背脊有些痠疼,他直起腰桿捶了捶痠疼的手臂。透過被風吹起的車簾,路面上還有荒草樹木。等到再過一段時間,荒草和樹木可能也會枯死。
他倒是要感激那位貴人。他說到做到,當真給了他一場大造化。
旁人都覺得賑災是苦,可他不怕。他研究了這麼多年,始終無人相信他的決定。而現在,貴人願意信他,甚至用了法子把他的名字送至御前。
他用了十幾年潛心研究,一定不能讓貴人失望。
倘若這些辦法有效,對於未來如何應對旱情也是一個不小的幫助。到那時,也不會有百姓受困於旱情離開家園了。
*
“人已經啓程了。”
“可是……這會不會讓陛下覺得郎主有不臣之心?”
李桓挑眉微笑:“你覺得我如今這樣,他就不會懷疑了?他李沛,可從來都是疑心病重。”
“那……張衡一人是否足以應對旱情?而且程科幾人雖沒什麼能力,但要把人扣押下,也得費一番氣力。”
李桓乜了他一眼,好笑的問:“難道你只理解釦押,就不能用別的法子?連這也要我教,那我招募你們又有何用?”
他雖未曾表露一絲怒氣,卻莫名讓人覺得空氣沉悶,令人有些呼吸不暢。
“我讓你們存在,不過是因爲覺得你們有用。倘若有一日,你們什麼都做不到,那麼也就沒有留着的必要了。”
殺氣蔓延,呼吸一窒,誰也不知道接下來究竟會發生什麼。
“郎主。”小周匆匆的跑來,“終於送來了。”
“當真?可真是慢。”方纔還猶帶怒容的男人忽的露出一抹溫和的笑,他從榻上起身,一身紛亂的袍子也顧不上整理。
衆人只見他親自去迎了小周,等到他到門口時,接過了他手中的禮物。
有人好奇,探着脖子去看,只見是一個不大的木匣,式樣普通,原木色只上了一層薄薄清漆。這放在任何人家中,都是不會在意的擺設,卻被李桓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十分珍視的模樣。
究竟是誰送來的物件?難道是上京來的?
不對,郎主與龍椅上那位向來不對付。
那位對外與郎主做情深義重的兄弟情,私下裏比誰都期待郎主死在戰場上。郎主得勝歸來,只怕這位要氣個半死。
後來實在沒辦法,纔給郎主封了武德王。
他們幾人知道內情,曉得那位從來都不是什麼仁德君主。就連先帝先皇后之死,恐怕都與他有關。
這種情形之下,那送來的禮物恐怕也含了毒。除非郎主是瘋魔了,纔會對那位的禮物這般珍視。那既然非那位讓人送來的禮物,這又是誰送的?
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想不到一個結果。
李桓接過木匣,也不理身後人表情各異,徑自離去,直接回了內室。
內室雜亂,各種玩的用的都散落一地,顯然也是心情不快,無心收斂。
木匣沒有上鎖,輕輕一撥就開。
裏面不過用個布袋子裝了個巴掌大的瓷瓶,另放了一封書信,還有一段已經枯敗的花枝。
這份禮物不管拿到哪裏都是十分的不莊重,格外的上不了檯面的。
而送禮人顯然也沒費心思,透着一股敷衍之意。
李桓觸手碰了碰,卻是笑了,“果真是你。”
連敷衍都做的這麼敷衍,生怕人看不出來。
也對,在她心中這已經是她盡的最大努力。誰讓她這人一向精緻,卻不願意苦了自己。能肯做這香丸給他,怕是已經覺得這是他積個幾輩子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