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果站在樹下,怔怔的看着天空。
冰涼的雨水灑下來,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爽快。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碰了碰這雨。
涼涼的水順着她的指縫手心滑落,滋養着乾涸了許久的土地。
她看着這雨,突然淚如雨下,抱着木盆蹲在樹下嚎啕大哭。
松柳也在哭,哭的不是下雨,而是不小心打翻了一罈胡姑姑精心製作的肉醬。這醬要放在陰涼不潮溼的地方,如此醃漬個幾日纔可以食用。尤其是渡過了漫長的苦夏,急需要一些更加厚重的滋味來調和。
這一罈肉醬,無論是伴着米飯,還是與麪條一同喫,味道都是極好的。胡姑姑會做一種很薄的餅,卷着肉醬和着黃瓜絲喫,清爽又美味。
即便娘子不喜喫些重口的東西,也要就着這醬多喫兩塊餅。
現在可好,她着急着收東西,卻不小心把這肉醬踢翻了。
一想到碧荷姐姐會藉機說教她,松柳就怕的要死。
被碧荷姐姐說教是小,她怕的是娘子的冷臉。
唉,她怎麼就這麼不小心。
“怎麼了這是?”胡姑姑從廚房裏出來,就看見松柳站在雨裏蹲在一罈子肉醬旁哭的正歡。
“哎喲我的天爺,你也不怕着涼害了風寒!”
松柳哭哭啼啼,把事情說了一遍。
胡姑姑雖頭疼,但也無奈。肉醬已毀,總不能讓她想辦法讓這壇醬再變出來吧。
“那今晚就不做餅了。作爲賠罪,你去想個辦法,找一條大魚來。晚間我給娘子做個魚頭煲,正迎合這秋雨時節。而且魚湯鮮美,又滋補。”說到這兒,胡姑姑有些發愁。“這一季的盛夏蔓延的太長了,娘子本來就不愛喫飯,這下更有藉口了。”
盛夏悶熱,人本來就不愛喫飯。兼之姜萱身體羸弱,一到了天熱時就不愛喫飯,總用些瓜果糊弄過去。碧荷她們總得想些招呼,哄着人多喫一些飯菜。還得小心着哄,要是招呼用的不對,把人惹急了,一口都不肯喫的。
故而,幾個女婢私下裏也常說:別看娘子看起來不好親近,發起脾氣來也嚇人。可大多數時候啊,就像個小孩子似的得哄着來。更何況,娘子年歲長了一些,就更懂得收斂脾氣了。唉光是哄着人喫飯,就讓人頭疼。
松柳一聽胡姑姑這是要替自己攬下,慌忙抹掉臉上的也不知是淚還是雨的,“我去,我一定想辦法找來。”
胡姑姑這才笑道:“那我就等着你了。除了大魚,要是有嫩豆腐最好不過了。即便娘子不肯喫飯,多喫幾塊豆腐也好。”
松柳一聽,也顧不上其他,慌慌張張就往外跑。
還是胡姑姑攔了她一下,讓她先去換衣裳再批件蓑衣去。
“別真的凍着,再給娘子過了病氣。”
“也對也對,我生病了不要緊,給娘子染上可不成。”
松柳這邊咣噹咣噹的動靜,引了碧荷也出來看。只見一道人影飛快的衝進雨裏,眨眼間就不見了。
“這是……誰啊?”
胡姑姑笑笑,“咱們的碧荷姑娘可有當大管事的潛質。松柳這丫頭打翻了一罈醬,就嚇得跟什麼似的。我讓她去找條大魚來,魚頭做成魚頭煲喫。魚身子醃一下,掛在竈臺上風乾個半日,明日用炭火慢慢的烤,滋味就出來了。”
內室,姜萱也聽到了動靜,只是她向來沒什麼好奇心,懶得出門看熱鬧。
打翻醬料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松柳的舉止太有意思,被碧荷當笑話似的講給了姜萱聽。
“松柳還是有點憨氣。”
姜萱想了想,點頭。“確實。”
也難怪松柳能和呂嬤嬤玩到一處去,這倆人從性情上還是有些相似的。都像個孩子似的,透着股討喜的憨氣。
也是這兩個傻子,最後爲了自己,賠了性命。
姜萱放下手中制香的書,趿拉着鞋子走到窗邊。
雨勢很大,看起來一時半會是不會停。
雨點打在葉片,落在那盆精心修剪後的盆景上,倒是有幾分意境。
目光四顧都是溼漉漉的,倒是和此前乾枯的景象不同。
她伸手,輕輕碰了碰雨線。
太久沒下雨,她都快忘記下雨的感覺是怎樣的了。
晚膳喫的是魚頭煲。
松柳還真有點本領,頂着這麼大的雨,當真讓她找到了一條胡姑姑說的大魚。
魚頭放在一個砂鍋裏,與豆腐同煮,又放了些春季存的野菜乾,滋味清新無窮。
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寒。
建康的冬季是很冷的,溼冷的,那種浸入骨頭縫裏的寒意,簡直是要讓一個畏寒的人生不如死。
姜萱撫了撫膝蓋,只覺得這裏隱隱泛着股疼。
細究後,又消失的無影蹤。
*
許是憋了一個春季,加一個夏天,這雨像是沒個盡頭,淅淅瀝瀝好幾日都不見停歇。
到處都是溼漉漉,屋檐瓦片發出的叮叮噹噹的聲響,也不見停歇。又溼,又冷,還吵鬧。
溫暖的屋子裏,爐火燒得很旺,連帶着上面的藥罐子也泛着咕嘟咕嘟的響聲。
苦澀的草藥蔓延,姜萱便躺在架子牀上,無神的看着帳頂。
她一年到頭都斷不了湯藥,也難怪那邊要盼望着早夭。
從她三歲沒了母親,到如今的一十五歲,也過去了十餘年。她撐着這具病弱的身體,磕磕絆絆的硬是挺了過來。
他們巴不得她快些死,好享用她留下的金銀。
可她不,她就要活着,好好氣一氣他們。
姜萱翻了個身,覺得這雨聲攪的人不得安寧,煩的不行。
她倒是喜歡雪落的聲音,只是建康的雪很脆,很細。自她有記憶起,能在地上堆積一層的學攏共也沒下個幾次。
倒是夢裏,姜萱曾在上京見到過一場大的驚人的雪。
雪很美,可那一年因爲暴雨壓垮了不少房屋,導致許多百姓失去家園,亦有不少人在雪夜凍死。
她看到的是美的,詩人看到的是詩情畫意,而普通老百姓看到的盡是生活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