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入秋,這樣大的雨委實不算什麼好事情。
小溪大河在雨水的滋養下,日益膨脹。逐漸萎縮的湖面,也愈見豐腴。
坊丁每日都要巡察數次,日日數着石階,心驚膽顫的看着湖水漫過石階一層又一層。
崔文是旱了也愁,多雨也要愁。
這雨要是繼續這麼下下去,倒是引得湖水倒灌,整個建康城都要被淹個大半。
好在水渠修了大半,也能往潞河裏引一些湖水。
只是潞河這幾日河面不斷擡高,馬上就要越過堤壩。如此下去,前有虎後有狼,跑都沒地方跑。
他記得嘴角起了燎泡,日日都披着蓑衣風裏雨裏的來回,人都被泡脹了幾圈。
脫下木屐,那雙腳泡的發白起皮,看着就噁心。也難怪夫人不許他上榻,說是夜裏要做噩夢的。
崔文這幾天都住在衙門裏,一旦有動靜立馬就能出門。
好在這雨下了半個月,現在是終於停了。
但雨停了,不代表他就能鬆口氣。
經歷了大半個月的大雨侵襲,整個建康城已經不成樣子。
富庶人家住在地勢高處,房屋又修建的整齊又牢固。而住在低窪處的百姓,家裏淹水實屬小事。更有人被垮塌的房屋壓倒,來不及跑出來。
這幾日,光是因爲這場雨送命的百姓就有八九人。
雨停後,他就得立即招呼人趕緊修繕,尤其是平民百姓住的那片區域,一定要重點防護,以免再有房屋倒塌傷了人。而且被砸死的牲畜也得及時轉移,免得天熱腐爛釀成疫病。
崔文急匆匆的出門,沒堤防和個路過人撞了滿懷。
他定睛一看,這人有些眼熟。
遂安伯姜延波有張俊俏的臉龐,不然年輕的時候也不會迷的大姑娘小媳婦們芳心暗許。只是男人除了臉要好看,更重要的是有能力。
若非姜延波背靠祖宗留下來的家業,就他遊手好閒的性情,養活自己都是問題,何況還是養妻兒了。
欣賞美色的心情褪去後,剩下都是現實。
姜延波這身臭毛病還沒暴露出來時,可是十分受人喜愛的。只是後來‘聲名遠播’,在本地娶不到好人家的女兒,而身份低微的他家老太太又看不上。最後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才騙了位金陵來的貴女。
崔文除了對這張臉有印象,更因有人指點過他兩句。說他要想把郡守的位置坐的穩當,還能保住升遷的機會,有個人需得多加註意。
他忙豎起耳朵,可那人只說了一句:姜七娘。
姜七娘是何許人也,竟有這麼大的能量?
城中姓姜的人家不多,但也不少。只是七娘,卻沒幾個。最後,他才找出所謂的姜七娘是誰,竟是綏安伯府的嫡長女。
姜延波是長子,他的頭一個女兒卻是行七,足以知道他成婚有多晚,這個孩子來的又有多晚。
他本人對此倒是毫不在意,喫喝玩樂好不暢快。
姜延波在籌糧宴上,好似是生了點事端。崔文沒什麼記憶,但籌糧的過程倒是還算順利。
他的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人給敲打過了。
原來只需要注意姜七娘,她的父親倒是沒那麼重要。看來厲害的是姜七,而非她的身份。
崔文心裏的念頭轉了轉,忙錯開身子。
姜延波在大白天就喝了不少酒,這會兒走路都在打晃。他睨了崔文一眼,哈哈笑道:“你,不是崔家那個庶子……”
崔文早過了被人拿捏身份,還要覺得委屈的年紀。他是崔家的庶子,這個身份毋庸置疑,也抹滅不了。
倒是被個紈絝子弟指着鼻子嘲弄,這感覺還挺新鮮。
他和姜延波怎麼都算不上是五十步笑百步,也不知道他是哪來的自信來嘲笑他。
崔文只笑笑,便帶着僕從往外走。可姜延波發酒瘋,拽着他不撒手。無奈,他只能讓僕從把人拉開。
這一下,可是惹怒了姜延波,他嘴裏說着不乾不淨的話,含含糊糊的說:“等我,等我做了……”
崔文聽到四皇子和肱骨大臣幾個字,眼神變了變。
他警告的看了眼隨從,“知道自己聽到的是什麼?要說出去,可要掉腦袋的。”
隨從忙捂着嘴,噤若寒蟬的點頭,“小的不敢不敢。”
“把人送去住舍,找幾個可信人照料着。”
崔文還有許多事情做,也沒閒工夫浪費在一個無關緊要的紈絝身上。
*
小簫氏最近頗有幾分春風得意。
自打她有孕,又確認肚子裏懷的是個男胎,身份就水漲船高,走路都帶飄。
五個月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像揣了個大西瓜,身子沉甸甸的,出門隨行都得要好幾個。
周老夫人更是放出話來,天大地大不如孕婦大。甚至還派人去了松濤苑悄悄告誡,不要和小簫氏爭執。
小簫氏倒是想去姜萱面前好好炫耀一番,還是趙嬤嬤把人勸住了。
“夫人去找那個小賤婢做什麼!那賤婢精明的很,又慣會裝可憐。夫人如今貴重,可不好被這種無福之人衝撞了。”趙嬤嬤看了看小簫氏的肚子,笑嘻嘻的恭維:“夫人肚皮裏可是未來的遂安伯世子,可容不得半點馬虎。小世子尊貴,要和個草莖計較,平白落了身份。”
小簫氏又是歡喜,又是心虛。
歡喜的是她靠着這顆肚子的確是得了一些好處,憂的是她肚子揣的孩子可是……
打住!
她警告自己。
“嬤嬤,我有些困了。”
趙嬤嬤也納悶,夫人剛剛還說要出門走走,怎麼這麼快就想睡了。不過她也沒在意,對孕婦而言,做什麼都不奇怪。
小簫氏被兩名婢女攙扶着躺上榻,便揮退衆人。
撫摸着越來越大的肚皮,感受着下面蓬勃的生命力,小簫氏的眸色沉了沉。
哪管是哪來的種子,既然在她肚子裏落了戶,就是姜家的種!
這就是未來的遂安伯世子!他必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