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唯一的光源來自於小沙發旁的這盞暖黃色的檯燈,而檯燈下兩個幾乎靜止的身影,就這樣以一種曖昧不清的姿勢相對着。
安貞從失去平衡的那一刻開始,腦袋就成缺氧放空狀態了。忘了剛纔爲什麼發火,更忘了從程郡驍身上爬起來。
倒是程郡驍的一聲輕嗤,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嗯,那個,我肩膀上這兩口,算不算工傷啊?”程郡驍淡淡地說“回頭你還是幫我問問吧。”
“哈?!”安貞這才猛然一回神,瞬間自覺尷尬到了腳指頭都能摳出程郡驍這出租屋的兩倍來了。
於是她趕緊坐直身子,把垂在耳邊的一縷髮絲繞過耳後,以此掩飾自己心裏的慌亂。
程郡驍拿起放在一旁的襯衫穿起來,一股淡淡的薄荷菸草味絲絲縷縷地撲面而來:“天快亮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一種被人戲虐的煩躁感油然而生:“不用,你的醫藥費我來承擔,你就老老實實等天亮吧。”安貞說着裝模作樣地擡手看看錶。
原本以爲程郡驍這就消停了,卻見他似笑非笑地搖搖頭:“那我們去市醫院吧!”
“哈?”安貞又是一怔。
“樓下的小診所無照經營,我估計我這個傷口得打打破傷風,還有狂犬疫苗什麼的,以防萬一嘛。”程郡驍也跟着站起來,看似雲淡風輕,實則又狠狠補了一刀:“畢竟你也被狗咬過。”
“沒完了是吧程郡驍?”安貞這次是真的火了,雙手叉腰、怒目而視,恨不得現在就掏出防狼噴霧,再結結實實給他補上一泵辣椒水。
“經常發火的小姐姐就不可愛了哦。”程郡驍說着,朝安貞大步走過去。
“你要幹嘛?”安貞把叉腰的手本能地環在了胸前。
程郡驍伸出長臂,擦過安貞耳畔,順手拿起掛在門上的一件短外套遞給安貞:“走了!”劍眉微挑,露出一口白皙的牙齒。
安貞原本不想接,突然想到自己昨晚被撕壞的衣領,只得無奈地拿上了程郡驍遞來的衣服。
衣服剛洗過,洗衣液的清香裏似乎也夾雜着一絲絲只屬於程郡驍的薄荷菸草味。上身試了試,幸虧是短外套,不然就成春款風衣了。
天已經破曉,這個點鐘市中心大部分的早餐店已經陸續開門。
安貞不願意坐程郡驍的摩托車,所以兩個人從市醫院出來的時候,只能站在路邊伸手攔出租。
抱着大瓶小瓶的外傷藥,外加幾樣營養劑的安貞,直到坐上出租車才咂摸出程郡驍剛纔那一句“不可愛”的意味來。
合着這個混蛋是在一邊調侃我,一邊調戲我呢?一夜之間,安貞覺得自己這個女警官當得也着實窩囊,一想到這裏,臉色也愈發難看起來。
“去市公安局,謝了啊師傅!”程郡驍拍拍駕駛座。
因爲不想再跟這個人交流,安貞硬生生把想要打發程郡驍走的話又憋了回去。
就這樣,後排座上的兩個人一路無話。
車子穩穩停在市公安局門口。安貞把大把的藥劑重重塞進程郡驍的手中:“你回吧!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我會隨時通知你。如果你那兒有什麼情況也請及時反饋給我們警方!”
安貞說着下了車,擡頭就看見站在市局門口站着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手上還牽着一個看上去約莫7、8歲左右的小女孩。
她頓了頓走上前去,這兩個人安貞是認得的。
城郊那起蛇皮口袋拋屍案發之後,作爲那天夜裏失蹤的出租車司機趙煥的父親,老人三天兩頭就要跑到市局打聽一下兒子的下落,卻每次都是失望而歸。
而因爲是隊裏爲數不多的女警官,每當有受害人家屬來局裏瞭解情況的時候,安貞便自然而然成了那個對接人和安撫人。
此時這個兩鬢斑白的老人見是安貞,枯槁一般的手趕緊哆哆嗦嗦牽起小孫女,近乎踉蹌着朝她快步走來。
“小安同志,我兒子趙煥有沒有消息了?”老人的粗布褲子順着兩條麻桿一樣的細腿垂下來,瑟瑟地發着抖,一雙渾濁暗黃的眼睛裏滿是期盼。
老人身邊的小女孩跟上次一樣,依舊怯怯地藏了半個身子,仰頭朝安貞看。
安貞也許因爲熬了一通宵,眼睛酸澀,神經也比較敏感。見這一老一小悽悽慘慘的樣子,眼眶也微微有些發酸。
“大爺,我們警方正在全力尋找,只是到目前爲止還是沒有......”安貞有些說不下去。
“小安同志,我聽他們說我兒子可能是逃逸了,趙煥就是個老實跑車拉扯一家老小的人,怎麼可能犯法呢?您說是不是啊!”老人說話間,已經有些站立不穩,喉頭髮出一陣沉重的喘息聲。
正在這時,突然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極富磁性的男性嗓音:“安警官,我看現在還沒到點兒上班,要不一起喫個早餐吧。”
安貞轉回頭一看,程郡驍好整以暇地站在她身後,出租車已經走遠了。
“大爺,天都沒亮您就在這兒了,一定也沒喫東西吧?咱們就一起喫個早飯吧。好不好,小妹妹?”
程郡驍彎腰朝小女孩笑了笑,說着,自顧自地來到市局旁邊一處剛開門的早餐鋪前開始點餐。
一頓早點,程郡驍愣是把它當做了內容豐富的午飯。
有菜有湯,間或還好幾次親自指導如何把現成的豆腐腦做成了一道“蟹黃豆腐湯”,把早點鋪老闆娘忙得那叫不亦樂乎。
小女孩一看就是長期營養不良的樣子,瘦瘦唧唧,小臉蠟黃。開始還有些怯怯的,但是不多時便被桌上的美味徹底吸引,埋頭稀里嘩啦地吃了起來。
見孩子喫得高興,老人雖然有些欲言又止,卻也不再提兒子的那些事情了。
程郡驍看看依舊胃口不佳的安貞,索性伸手拿起她的碗,盛了半碗蟹黃豆腐送到她跟前。
“多少喫點兒吧,昨晚到現在你也沒喫過什麼東西。”程郡驍說話語氣輕輕地,眼神也柔和了不少。
安貞攪着湯喝了一口:“你別說你跟這個老闆娘也熟,不用地溝油的。”
程郡驍微微一笑:“這個還真不熟,你們市局周邊不都是你帶我一一認識的麼?”
程郡驍話裏有話,安貞缺覺腦子漿糊,倒是不明真相的旁人會認爲用這種語氣說話的兩個人,關係一定不一般。
而這個“旁人”,正是站在店門口爲隊裏同事打包早點的康正。此時的康正剛往嘴裏塞了半個包子,乍一見滅絕小師妹安貞身邊多出來這麼一個眉清目秀的陌生男人,驚訝地差點把包子生吞進去。
“咳咳咳!”
“噢喲小兄弟,喫慢點咯,知道你們當警察忙,可是包子不能當水喝的嘛。”老闆娘急匆匆進去給康正取了一杯豆漿:“快,下下,下下。”
康正噎得漲紅了臉,好半天才緩過來。
不看都知道,眼前四個人的目光齊刷刷的朝自己投過來了。
“哦,小安啊,這麼巧。”康正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強裝鎮定地訕笑着。
“巧什麼巧,咱倆一個部門,擡頭不見低頭見。”安貞說着走到康正身邊,看看桌上打包好的三大袋包子豆漿,眉頭輕蹙:“你幹嘛?現在不流行結婚發喜糖,改發包子了?”
“繼續損吧,你倒好了,美容覺和愛心早餐一個都不少,還有......哎,你換穿衣風格了?”
康正看着安貞身上掛着的這件男款外套,表情曖昧地把眼珠子在安貞和程郡驍身上掃了幾個來回。
“滾!別跟姐姐在這兒貧,我幹正事呢!”安貞狠狠朝康正身上擂了一拳。
“得,滅絕師妹又回來了”康正挨着安貞的耳朵繼續說道:“大案子加班呢,全體總動員!”
“啊?什麼大案子?”安貞瞪大眼睛,瞬間就跟打雞血一般來了精神。
“回局裏說吧,反正事態挺嚴重的。”康正抓起包子,轉身就要走。
“內個啥,你先回去吧,趙大爺這裏......”安貞想到老人和孩子還沒喫完,有些不好先行離開。
“你快去忙你的吧,一會兒喫完早飯,我把他們送回家去。”程郡驍坐在位子上沒有動,一副大暖男的姿態,着實讓人刮目相看。
“行吧,那就辛苦你了。”對於此時通情達理又細緻入微的程郡驍,安貞還是很感激的,其實一聽又出了大案子,安貞的心思早就先行一步進了刑警大隊。
“放心,早請示晚彙報。”程郡驍朝她招招手。
安貞拽着康正直奔市局大院兒。
“嘿,小安,你這是有情況啊,也不介紹一下?”
“以後你就認識了,哎呀,趕緊的吧,告訴我到底出什麼事兒了。”安貞全然沒有品出康正拿腔拿調的八卦意味。
要說康正不認識程郡驍,那也是情理之中的。
程郡驍來局裏的時候是一大早被賀健行和安貞“請”來的,那時候隊裏幾乎還沒有人到;而後程郡驍走的時候,康正又因爲污水處理廠的碎屍案出了警。
加之程郡驍做“特情”這件事,知道的人目前爲止也只有賀健行、劉贇和安貞三個人。所以康正也就理所當然地把程郡驍和安貞朝那方面想了。
康正邊走邊想,等這幾個案子了了,一定要好好審審這個看上去一本正經,實則卻摸魚上夜總會“蹦迪”還順帶“釣凱子”的安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