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聊齋新集 > 第四百二十八章:冥界妻
    隴右劉生,字元誠,故陝西布政使司鞏昌府秦州人士,明天啓七年秀才也,自闖賊造逆以來,遂致仕意,專心以農耕爲業,期年,便積得些許家資,雖不同於鄉紳巨賈,亦是小康富戶。不覺已是冬月殘年,忽的黑雲密佈,大有催山倒海之勢,俄而,風雪交加,溝壑俱白,也合當有事,劉生嘆了一聲“好雪”,頓時心潮澎湃,便與妻宋氏作別道:“賢妻,難得有此好景,吾欲出訪韓生,可乎”,宋氏嗔怪道“天色已晚,無若明日再訪,有何不可”,劉生亦怒道:“婦人短見,吾當自尋,與爾何干?”,劉生便自扎縛停當,抽了防身短刀,戴了范陽笠兒,大踏步向外而去。一路無話。

    約摸過了兩個時辰,劉生與韓生相見,寒暄過後,酒過三巡,無非是文人賦詩,才子飲酒,更談論些家國之事,韓生開口曰“賢兄今日好興致,登臨寒舍,不甚惶恐”,劉生大笑道:“賢弟有些迂腐了,昔日伯牙千里訪子期,愚兄怎地就不能訪賢了”,韓生飲完殘酒嘆道:“賢兄好雅興,前日聽聞孫督師帥兵出關,亦遭敗厄,以身殉國,想當年,洪武北伐,掃除羶腥,復我中華,未曾想後世子孫竟落得如此景象”。劉生曰:“世事變遷,王朝更替,亦不知是福是禍,愚兄微志,有書有茶,便是樂事”。默然半響,見韓生低頭不語,劉生起身作別道“今日有些叨擾,賢弟勿怪,愚兄告辭”,韓生起身相留。怎奈劉生堅辭不從,待劉生出門,風雪更下得緊了。

    怎見的好雪,千山萬壑,盡是些瓊銀碎玉,宇宙乾坤,滿眼是須發斑白,寒廬裏,不見程門立雪,曠野中,難尋索食狐兔,樵子依門而望,老翁牽牛歡喜。真個是金剛搗下珍珠索,灑下凡間真瓊玉。

    卻說劉生大踏步行了約摸一個時辰,便覺得行走多有不便,一來是雪天路滑,二來是飲酒微醉。劉生忽擡頭一看,只見得一婦人倒坐在雪地中,劉生心頭一緊,酒倒是醒了七八分,自思“此地乃亂墳崗,婦人因何在此,難不成真遇到鬼耶?”,劉生仗着胸襟喝道“汝乃何處怨鬼,敢來擋住我的去路”。只見婦人擡頭答道“官人息怒,奴家本是陝州人士,只因闖賊作亂,家人皆歿於賊人之手,故向秦地投奔親友,怎奈天冷難行,萬望官人搭救則個”。劉生藉着月色,只見婦人生的桃紅柳面,隱隱中垂的幾點淚水,更是梨花帶雨。便起了惻隱之心,便攜其歸家。

    次日,宋氏早起,只見得家中又多了一名婦人,只不得與劉生爭吵,怎奈宋氏一來是女流,二來一心向佛,爭執劉生不過,由着他整日裏與婦人眉來眼去,閒話少序,不覺又過了半月有餘,便是冬至節氣,四時之中,陰氣最甚。宋氏無眠,便起身的早了些許,便向婦人房間望了一眼,只見婦人鬚髮盡張,面頰上血肉模糊,張開赤口獠牙,向劉生撲去,宋氏見狀大驚,一時便喊了起來,劉生驚醒。婦人一驚之下,不覺又如此前模樣,向宋氏柔聲道“姊姊爲何大驚”,只見宋氏惶恐後退,大喝道:“汝何方惡鬼,敢來沾染我家門廳”。不等婦人開口,劉生便以妒婦心腸,怒嗔宋氏。後續無話。

    次日,日上三竿,只見得劉生與婦人的房門緊閉,宋氏總覺得有事,幾次催促,均無人應答。宋氏惶恐,請了族中三老並些少壯,房門推開,之間的劉生直挺挺躺在了血泊中,五臟六腑均不知所蹤,宋氏大叫一聲,昏厥而去,待衆人扶起宋氏,準備收拾劉生屍首。只見得門外來一僧人模樣,口稱化緣。有族中年輕不曉事者,嗔怪道‘哪來的野僧,不曾見此處有喪事嚒’,只見僧人大笑道,大和尚不見得有喪事,只見得一羣癡漢,此人可醫爾,但藥引卻難,宋氏聽見劉生可醫,便俯身下拜,口稱賢師若能救得我家劉生,後世願喫齋頌佛,不敢有違。大和尚道:“居士請起,看老僧行醫”,大和尚要了淨桶一隻,內裝五穀輪迴之物,臭不可聞,衆人皆曰:“不知這瘋和尚有甚把戲”,和尚道:‘哪位居士願飲這藥引,以救劉生’,衆人皆有難色,和尚起身欲走,只見宋氏俯身便飲,一牆之內,騷臭不可當,頃刻,只見宋氏起身便吐,一腔污穢之物,盡傾在了劉生肺腑之中,衆人未及暇目,只見和尚以手探腹,喝一聲曰:“合”,只見肺腑如初,劉生死而復生,喝道:“痛殺我也!”隨後吐了幾口污穢之物,皆臭不可聞,待衆人驚喜之餘,竟不見了老僧,衆人尋了一會,只在劉生腹上尋得讖語四句“心念貪來自成魔,美婦緣來是毒蛇。起死回生皆有因,本來發妻心如佛。

    自此之後,劉生感念髮妻之德,亦念己不識鬼魅,不辨賢愚,錯怪宋氏,便以針自刺其目,餘生喫齋唸佛,於清康熙四十五年壽終。妻宋氏,一日誦經,感大和尚樣貌好生熟悉,忽擡頭見和合二仙模樣,身穿百衲衣,癡笑俗世人,與大和尚樣貌無疑。緣來是大唐高僧萬回和尚下界伏魔爾,遂秦地之人家家祭拜,現姑蘇城(江蘇蘇州)有寒山寺尚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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