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你怎麼一點都不驚慌？”
沒有立刻發動術式，而是帶着點戲謔和玩世不恭意味,好整以暇地準備觀察喬溫接下來反應的藍髮咒靈，驚訝地發現眼前的人臉色竟是變也沒變。
非但如此，對咒靈剛剛那番威脅言論也好,此刻突然扣住他手腕的動作也罷，除妖師不僅沒有表現出半點驚懼惶惑,甚至在咒靈看向他的時候，還從那雙夜空般漆黑深邃的墨色眼眸深處,看到了某種彷彿是在看着一隻跳樑小醜般,充滿了高高在上的悲憫和包容意味的眼神……
真人：？？？
他不爽地抿緊了嘴脣。
“我不喜歡你看我的眼神。”
咒靈直白地說。
“是嗎？”除妖師聞言卻笑了。
他挑了挑眉，慢條斯理地迴應說：
“你不喜歡？那又怎麼樣？”
真人好像被他這樣的回答又嚇了一跳。
他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
“不對吧……你不該是這樣的反應吧？”
喬溫本就懶得理他,聞言也只是敷衍地掀了掀眼瞼：
“我應該是什麼樣的反應，還用得着你來告訴我？”
——你在教我做事？
真人：…………
咒靈嘴角微微下抑,臉上故作出的那副驚訝和不可置信的神色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而充滿諷刺意味的笑容——
“還真是自以爲是啊……人類。”
他冷笑着。
“本來還以爲所謂的‘除妖師’,和那些咒術師，或者是普通人都是不一樣的存在,不會產生咒力，也不會驅動咒力的你，或許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值得期待的人類。”
“可惜……我還是要失望了。”
真人充滿失望地搖着頭。
“果然，無論是否會產生咒力，人類這種東西都是一樣的。”
“一樣的——糟糕透頂。”
藍髮咒靈深深望進眼前人類除妖師的眼睛,眼神冰冷漠然,口中則同時細數着人類的“罪狀”：
“傲慢、貪婪、虛僞、卑劣、充滿對他人的惡意……”
“就這些負面情感而言,人類說到底，也沒比咒靈高貴到哪裏去嘛。”
“既然誰也沒比誰高貴，憑什麼咒靈就要是被消滅、被‘祓除’的那一方？至少我們的惡意來源於我們身爲詛咒本身，來源於我們的誕生方式本身，而不是隱藏在一張張虛僞的假面之後，用笑容和‘善意’，來掩蓋內裏那些扭曲而惡劣的負面情緒。”
“這樣看起來，咒靈難道不應該纔是更加純粹、更加真實的那一邊嗎？”
“與虛假的、會用正面情感掩飾自己真實想法的人類相比。”
“完全是由真實而毫無掩飾的負面情感中誕生的我們，才更應該成爲世界的主宰、更應該被稱爲真正的‘人類’吧？”
“如何？你不這麼想……嗎……”
說到最興奮處，不知不覺將目光從喬溫臉上偏移開的咒靈，再將目光轉回來，尋求對方答案的時候，卻看見了一張百無聊賴，剛剛打完一個呵欠，眼角還掛着一點打呵欠打出來的淚滴，一看就完全沒好好聽他剛剛那番“慷慨激昂”發言的殘念臉……
真人：…………
“我說的話很無聊嗎？”
他臉色徹底陰沉下來。
喬溫卻彷彿根本沒看到他那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的臉色。
“很無聊啊。”他毫不猶豫地點頭，“又是新人類舊人類那一套對吧？拜託你們，能不能搞點新意出來？”
真人：？？？
“你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這個時代早不興這一套了！”
喬溫滿臉的意興闌珊。
“你自認爲咒靈高人一等，活得真實，是比人類更有資格被稱爲人類的存在，總結而言，你、你們的論點就是這個對吧？”
“是、是的吧……”
面對突然強勢起來的喬溫，真人不知爲何竟有些磕磕巴巴。
喬溫搖搖頭。
“那我問你，殺光所有人類，包括術師和非術師，創造出一個由咒靈統治，完全由你們所謂的‘新人類’組成的新世界，在這之後，你們打算怎麼做？”
“什麼怎麼做……”
“不理解嗎？行叭。那我換種問法。”
“你們咒靈是怎麼繁衍的？通過交.配嗎？”
真人：！！！！！
啊這……
喬溫看他一臉空白，不由無趣地撇了撇嘴。
“不行的吧？你們有些有類人形態，有些沒有，但不管是類人形態還是非人形態，大部分咒靈都沒有性別，所以也根本沒有那種能力對吧？”
“所以你們靠什麼繁衍？失去人類的世界也不會再有新的咒力產生，沒有咒力也就不會滋生出新的詛咒，那自然就更不會有新的咒靈被催生。”
“低級咒靈普遍智力低下，不到特級，基本不會有特別高級的思考和語言能力。所以到時候，就是極少數特級咒靈，統治爲數不多的低級咒靈，心情不好的話，上位咒靈說不定還會隨手滅殺幾個膽敢‘冒犯’自己的下位咒靈。”
“那麼就讓我們來大膽假設。”
“這樣一個不會有新成員增加，從前的老成員卻會因爲各種各樣的理由而逐漸減少，甚至到了最後，或許會變成整個世界，只有爲數不多的一小部分‘人’存在的‘新世界’，它的結局會是怎樣？”
“這難道不是一眼就能望得到頭？”
喬溫嗤笑。
“當然，你也可以說你們創造新世界的目的本身就不是爲了什麼族羣擴大，而只是想要推翻原本的秩序，讓自己成爲新的秩序。”
“至於世界的文明會否延續，‘人類’的種羣能否繁衍，都不是你們最在乎的事。”
“——那麼。”
喬溫冷冷回看向已經變得面無表情的藍髮咒靈：
“就別再說出什麼新人類舊人類之類的噁心人言論了。”
“人類之所以成爲人類，是因爲我們有將自身的一切——文明、歷史、愛和思念，意志和勇氣……也就是你們口中所謂‘虛假’的正面情感，是因爲我們有將這些東西跨越時間和空間，從一代傳承向另一代，哪怕隔着遙遠的時空，也能彼此理解、也能體會到這些東西的重量……”
“——是因爲我們有這樣的信念和力量。”
“而咒靈做不到這一點。”
“所以，想成爲什麼新的物種，想要推翻人類的統治成爲世界的新主人什麼的，隨便。”
“但少拿什麼新人類舊人類的稱呼說事。”
喬溫勾起嘴角，誚然一笑：
“新人類？寧配嗎？”
真人：…………
咒靈握在喬溫手腕上的那隻手，力道驟然加重起來。
“……很好。”
他那雙一藍一金的異色瞳孔之中，有沉冷而銳利的怒火被點亮。
“你成功激怒我了。”
邊說着，咒靈邊再次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那就讓你看看吧！”
“我、我們——”
“到底有沒有成爲新人類，無視你們這些舊人類的狗屁理論，不用你們的標準衡量自身，隨心所欲，只成爲自己想要成爲的模樣——”
“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資格！”
“——無爲轉變！！”
術式展開，海量的咒力順應着術式，從真人身上爆發而起，流通向對面冷着一張臉的人類除妖師。
藍髮咒靈眼神中閃爍着瘋狂的殺意與期待——
像這種會說漂亮話的人，被他改造過靈魂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啊……真是太讓人期待了！
然而。
一秒鐘過去。
兩秒鐘過去。
……
很多很多秒鐘過去。
真人看着眼前毫髮無傷、毫無改變的人類青年，臉上原本自信而篤定的神情，漸漸開始消失。
喬溫反手一把抓住他差點從自己手腕上脫離的手。
他揚起嘴角，對一臉驚色的咒靈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
“就這？”
說着，喬溫再次展顏一笑，口中開始誦唸起令真人愈發感覺不妙的複雜詠唱詞：
“隱隱透出渾濁的紋章，桀驁不馴張狂的才能；潮涌·否定·麻痹·一瞬，阻礙長眠。爬行的鐵之公主，不斷自殘的泥制人偶，結合·反彈·延伸至地面，知曉自身的無力吧——”
“破道之九十——”
“黑棺！”
下一秒，漆黑的靈力牆壁於空中緩緩浮現，自天空的四角緩慢向下延伸，隱隱纏繞着紫色雷光的靈力之壁彼此交融，形成了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槨，緩緩地、堅定不移地——
將牢牢握着真人的手腕，將他禁錮在原地的喬溫和真人兩個，同時籠罩進了其中。
緊接着，無數利刃破空聲從那漆黑的棺槨之中響起。
伴隨而來的，還有屬於咒靈的、無法抑制的淒厲哀嚎。
那聲音過於悽慘，甚至讓竭盡全力與火之牌戰鬥中的裏梅，一瞬間都忍不住全身寒毛直豎。
不知過去了多久。
直到構成漆黑棺槨的靈力緩緩消散，露出了被籠罩在其中的喬溫，和——
在他身前不遠的地方，那一灘已經看不清原貌的，細碎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