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宣佈這個決定時,百姓們捐獻錢財要爲他建一個贔屓文昌塔。當時許多人都把他看成距離昊天上帝只差一步的偉人。只差一步。那塊巨碑花了五年時間來雕刻和樹立,上面刻滿了他一身的豐功偉業,每個字都有面盆那麼大。他們就在這裏把它樹立起來,新城將圍着它開始發展。”
“哈哈哈,這不可能,這裏纔沒有什麼城市呢,”半夏嘲笑道,“如果有,一定會有一些遺蹟的。”
“不錯,一些遺蹟。”路大安點點頭,繼續打量四周,“確實沒有遺蹟。過堂白虎神衛符就在那座贔屓文昌塔樹立起來的當天死了,他的兒子們和親族爲了爭奪留下的大位分成幾派而大打出手。這座石碑孤零零地站立在這些山坡之中。他的兒子、侄子、堂兄弟姐妹都死了以後,過堂白虎神最後的血脈從天下消失了也許,那些跟船越過葬月之海大洋的除外。有些人竭力抹去關於他的所有記憶,於是所有提到他名字的書籍都被焚燬。最後,他只留下了傳說,其中大多數還是錯的。這就是他的王道霸業的最後結局。”
“權力的遊戲,從來不會因爲過堂白虎神和他的親族死亡而停止。必竟,還有一個帝位擺在那裏,任何一個手裏握有兵權的諸侯和門閥都想得到它。這就是天下紛爭的開始。實際上,戰亂持續了一百多年,那段時間的歷史大部分都湮沒在戰爭的烽火之中。不少人佔據了一部分地盤,卻沒有人能完全佔領整個王國。就在那段時間裏的某一年,這個石碑被推倒了。也許是因爲他們再也無法忍受自己跟他的比較吧。”
“你可真是奇怪,起初你好像很鄙視他,”半夏說道,“現在你又好像很崇拜他。”她搖搖頭。
路大安轉身,用平淡的目光平靜地看着半夏:“如果你想喝茶,就多喝幾口吧。我想在天黑之前把它撲滅。”
雖然現在光線漸暗,子恆卻看得更清楚了。那雙眼睛比人的頭還要大,在陰影之中看起來就像那些大蟲渠鳥的眼睛。殘酷無情的黑眼睛,就這樣默默地注視着。子恆真希望他們能在別的地方過夜,不過眼下這隻能是想想而已。
半夏坐在火旁,擡頭呆看着石碑的碎片。子恆獨自一人呆在水池旁。白天漸漸褪去,夜風從東方吹來,水面泛起層層波紋。他從腰帶環結上解下斧頭,拿在手裏。岑木做成的斧柄摸起來光滑冰涼,長度跟他的手臂相當。子恆看着這把斧子。想起當初在思堯村的時候,自己爲了擁有這把斧頭是那麼自豪,就覺得羞恥,當時他根本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它會用來幹什麼。
子恆被人說出心事這一驚非同小可,他下意識地舉起手中斧頭,舉起了一半後纔看清是路大安。“你跟那些狸力一樣能讀懂我的想法嗎?”
路大安歪着頭,露出挖苦的眼神說道:“還用讀嗎?就你小子這副臭臉,瞎子都能看得出來。好了,告訴我吧。你是不是恨那個女孩?瞧不上她?一定是的,你看不上她,因爲她做事拖泥帶水,總是假裝柔弱妨礙你,所以你打算殺死她。”
“不,半夏做事從來都不會拖泥帶水,”子恆反駁道,“她總是能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我沒有看不起她,我沒有。”他怒視着路大安,眼神警告他不許嘲笑。“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想說的是,雖然她跟我的關係也不是像兄妹一般,但是她和令公鬼啊,該死的,我要怎麼說!如果被那些大蟲渠鳥抓到我們……如果……我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不,你知道的。如果她必須選擇自己的死法,你認爲她會怎麼選?用你的斧頭痛痛快快地一砍了事,還是像我們今天看到的那些動物一樣?我就很清楚自己會選擇哪一種。”
“可我沒有權利爲她做出選擇。關於這個,你不會告訴她的,對不對?”子恆捏緊了斧柄,手臂上青筋暴起。
以子恆的年紀來說,他的肌肉非常精壯發達,這都是在歐陽潛師傅的鍛鐵場里長時間地揮舞鐵錘的結果。此刻,子恆覺得自己能捏斷手裏的粗木柄。“我恨這鬼玩意兒,”他吼道,“我真不知道自己帶着它到底要做什麼,這樣大搖大擺地像個大傻瓜。我跟本不是我想像的那個樣子。以前,一切都是假裝,我覺得像是走進那些故事裏,所以我可以虛張聲勢地到處招搖就像在玩扮演英雄的遊戲,就像是……”子恆嘆了口氣,越說越小聲,“現在不同了。我再也不想使用它了。”
“不,你會用的。”子恆舉起斧頭要把它扔進水池,但是路大安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會用它的,男孩,而且只要你還恨這斧子,你就能比大多數人更加小心地使用它。耐心點。等待,直到你再也不恨它的時候,就是把它扔得越遠越好,然後轉身往反方向逃走的時候。”
子恆用力掙扎,決意要把大斧子扔進池子裏。他想,路大安說得輕巧,萬一到時候我再也沒法扔掉它又如之奈何?他張嘴想要問路大安,但是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從大狸力那裏傳來了一個十萬火急的消息,那緊急的衝擊震得他差點翻了眼白,信息一下子就涌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