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醒着嗎?”駕駛座上的趙老二問道,“小子,你那樣嘶聲大喊可真把我嚇了一跳。做惡夢了吧?不睡在自己的牀上就是容易做惡……啊,我們到了。”他朝着前方莊重地張開一隻手臂,“看!原壽,天下上最宏偉的城市。”
令公鬼趕緊爬起來,跪在駕駛座後。
“太好了,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他忍不住露出笑容,“我們成功了,馬鳴!我告訴過你,我們一定……”
話沒說完,令公鬼已經被眼前的原壽城驚呆了。見過韶華城,穿過歷下城的廢墟之後,他本以爲自己已經瞭解什麼叫做偉大的城市了,然而眼前是一幅他難以置信的景象。
城牆以外,簇擁着無數建築,就好像他到眼下爲止經過的所有村鎮都集中到了這裏,一個挨着一個擠在一起。客棧都有數層樓,高高立在衆多房屋的瓦磚屋頂之上。沒有窗戶的貨棧一座一座蹲伏在一塊。極目所見,紅磚、灰石和白石灰雜亂無章地混成一堆,延展不盡。若是把韶華放進這裏,輕易就會被淹沒。把二十個白橋鎮扔進去,很可能連波紋都不會泛起。
城牆本身是一道高達五十尺的灰色陡峭石壁,鑲嵌着銀色和白色的條紋,沿着一條巨大的弧線向南向北彎曲,根本看不到盡頭。沿着城牆,有一座座比城牆還高的圓形箭樓,所有箭樓之頂都插着隨風飄揚的紅白旗幟。城牆之內還有更多比箭樓還要高的佛寺高塔,以及在陽光之中閃着綠色和金色光輝的琉璃頂宮殿。
從小到大,令公鬼聽過的無數故事早已在他的腦海裏描繪出一幅屬於國君和銀蟾女王,象徵王座、權力和傳奇的偉大城市的圖畫。而原壽,就如水盛於壺中一般,與此完全吻合。
馬車沿着寬闊的官道朝着城市、朝着兩側立着箭樓的城門駛去。一列生意人車隊正在穿過寬大得可以讓黃巾力士、甚至十個黃巾力士並肩通過的城門拱道,從城裏駛出。路的兩邊是開放市場,磚瓦屋頂反射着紅色和紫色的光芒,房屋之間的空地佈滿畜欄和羊圈。乳牛的大聲呼喚,母牛的低沉嗚鳴,獅頭鵝的洪亮嗓門,小雞的吱吱清啾,山羊的低聲輕訴,綿羊的咩咩呼叫,還有,百姓扯着嗓子侃價的聲音。在這一片吵雜的簇擁之中,他們走向原壽的城門。
“我不是跟你們說過了嗎?”一片喧鬧之中,趙老二扯着嗓門大聲喊道,“這是天下上最宏偉的城市。你知道不,它是黃巾力士建造的。至少,內城和宮殿是的。原壽的歷史就有這麼久遠。這裏是尊敬的銀蟾女王制訂律法、維護玄都太平的地方。天佑銀蟾女王。這是地面上最偉大的城市。”
令公鬼完全同意他的話,沒有半點懷疑。他張着嘴巴,很想捂起耳朵擋住一片噪音。路上人山人海,跟上元節人們擁擠在思堯村的草地上的情景一樣。回想起自己在韶華的時候,還覺得那裏人多得不可思議,他幾乎要失聲大笑。他看了看馬鳴,咧嘴笑了。馬鳴真的用手捂住了耳朵,而且縮着肩膀似乎想把身體也捂住。
令公鬼看了看趙老二。老農夫正陶醉在城市的宏偉景象之中;反正周圍這麼吵,他也可能聽不到的。不過,他還是把嘴巴湊近了馬鳴的耳邊,“你怎麼不想想,這裏這麼多人,他們怎麼可能找到我們?你看不出來嗎,樹樁腦袋?我們安全了,只要你看緊自己的舌頭!”
令公鬼張開一隻手臂掃過眼前的市場、前方的城市、一切,小聲但激昂地地說道:“看啊,馬鳴!這裏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任何事!我們甚至可能發現純熙夫人正在這裏等我們,還有半夏,所有人。”
“除非他們還活着。要我說,他們早就死了,就像說書一樣。”
令公鬼的笑容退去了,他轉過身,看着漸漸接近的城門。在原壽這樣的城市裏,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他固執地堅持着這個想法。
不論趙老二這時候,怎樣不停地用繮繩拍打馬兒,也沒法走得再快了;離城門越近,人羣越密集。他們摩肩接踵,推擠着進城的大小馬車。讓令公鬼欣慰的是,其中不少是風塵僕僕的年輕人,他們的行李不多,都是步行的。不論年紀如何,涌進城裏的人個個都是一副長途跋涉的模樣,搖晃的馬車,疲倦的馬匹,衣服因爲多個晚上的草草睡眠而皺皺巴巴,腳步拖沓,眼神疲倦。然而不論疲倦與否,那些眼睛都注視着城門,似乎只要能走進去,所有的疲勞都會消失。
六個衛兵站在城門旁,身上整潔的紅白戰炮和磨光的鎧甲跟流水般穿過城門拱道的多數人的衣着形成鮮明對比。他們挺直腰板,高仰着頭,倨傲而又戒備地看着進城的人。很明顯,他們恨不得能把多數人拒之城外。不過,他們只是維護交通暢順,對那些企圖擠快一點的人責罵幾句,卻沒有阻止任何進城的人。
“按順序來。”
“不要擠。姥姥的,不要擠!人人都能進去。”
“媽的,哪位路過的神仙爺爺幫幫我啊們。按順序來。”趙老二的馬車隨着人流緩緩穿過城門,走進了原壽。
城市沿着低矮的山坡緩緩上升,就像通往中心的臺階。另有一道純白色的城牆環繞着市中心,裏面是更多的高塔和琉璃頂宮殿,有綠色、金色和紅色,莊嚴地聳立在山頂上,傲視原壽。令公鬼猜想,那裏就是奔提到過的內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