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只容許短暫的停留讓馬匹歇腳,而黑暗則沉重地壓在她們肩上。除了青黛,她們全都垂頭喪氣像一袋麥子般耷拉在馬鞍上。鬼子母似乎不受疲倦或者黑暗的影響。
她的樣子就跟在巫鬼道里時一樣精神,一樣冷漠。她拿麻料紙跟引路殘碑比對時,不容許任何人看,湘兒問她的時候,她一邊收起來一邊簡單地說了一句,“你們看不懂。”然後,當半夏疲倦地眨着眼時,青黛正在離開一座引路殘碑,她不是朝着下一座橋或者斜坡,而是沿着一條通往黑暗的傷痕累累的白線而去。半夏跟她的朋友們對視一眼,然後全都趕馬跟上。前方,在她的提燈照耀之下,鬼子母已經取下了紅塵之道門雕刻中的神樹扶桑葉子。
“我們到了,”青黛微笑道,“我終於把你們帶到了你們必須去的地方。”
紅塵之道門打開時,半夏下了馬,等青黛招手讓她們出去時,她牽着亂毛小母馬小心翼翼地走出去。即使是這樣,她和杏姑在慢動作中走出紅塵之道門時,還是被門前那些紅塵之道門打開時壓平了的矮樹叢絆了一下。紅塵之道門完全埋在密集的矮樹之中,附近只有幾棵樹,早晨的微風吹拂着顏色比嘉榮那裏稍微鮮豔的樹葉。
她站着,看着她的朋友們從門裏浮現,過了快一小會兒之後才意識到這裏還有其他人,遠遠地站在對着紅塵之道門的另一面,正好被紅塵之道門擋住。發現這些人之後,她盯着他們看,不知該做何反應;這羣人是她見過的最怪異的人了,而她也已經聽說過太多投門嶺這邊在打仗的傳言。
那裏至少有五十個披着盔甲的漢子,層層疊疊的鐵片覆蓋在他們的胸前,暗黑色的頭盔形狀像蟲子的腦殼。他們或坐在馬鞍上,或站在馬匹旁,看着她,看着正在出現的其他人,看着紅塵之道門,互相交頭接耳。他們之中唯一一個沒有戴頭盔的漢子是個個子高大,臉色黝黑,長着鷹勾鼻的傢伙,屁股旁邊掛着一個鍍金塗漆的頭盔,從表情看似乎對他眼前的情景感到很喫驚。
士兵之中還有女人。其中兩個穿着樸素的深鴉青色裙子,戴着牙白色項圈,專注地看着正在走出紅塵之道門的人。她們兩人身後各有另一個女人緊貼她們站着,近得隨時可以在她們耳邊說話。另外還有兩個女人,互相之間離開一點距離站着,穿着寬擺騎馬裙,裙腳長及腳踝,胸前和裙子上都有個畫有牙白色叉形雷電的標誌。這羣人裏的最後一個女人是最怪異的,她坐在一乘八人大轎上,轎伕是八個肌肉發達,裸着上身,穿着黑色袋形褲子的漢子。
“青黛,”半夏不安地問道,“您知道這些是什麼人嗎?”她的朋友們用手指攪着繮繩,不知道是否該上馬逃跑。而青黛,把神樹扶桑的葉子放回遠處,讓紅塵之道門開始關上,然後,才自信地走上前去。
“大夫人蘇羅?”青黛的語氣半是提問半是聲明。
轎子上的女人略略點頭。“你是青黛,”她的發音很含糊,半夏好一會兒才聽明白,是個鬼子母。蘇羅歪着嘴脣補充道,士兵們低聲議論起來,“我們得快點,青黛。這裏有巡邏,要是被發現就麻煩了。”
“你跟我一樣不會享受窺伺詗諜的關注的。我要在聶師道發現我離開之前回到冷泉鎮。”
“你們在說些什麼?”湘兒質問,“她在說什麼,青黛?”
青黛伸出兩手各自按在湘兒和半夏的肩膀上。“這就是跟你說過的兩個女孩。還多了一個,”她朝儀景公主點點頭,“她是玄都的王位繼承人。”
那兩個裙子上有雷電的女人開始往紅塵之道門前的五人靠近,半夏注意到,她們手裏拿着一卷由某種牙白色金屬製成的東西像是如意一樣,那個沒戴頭盔的士兵也跟她們一起走來。他的雙手距離肩後伸出來的劍柄都很遠,臉上掛着輕鬆的微笑,不過,半夏仍然眯起眼睛打量他。青黛沒有流露任何情緒變動;否則,半夏早就跳到杏姑背上了。
“青黛,”她焦急地問道,“這些是什麼人?他們也是來幫助令公鬼他們幾個的嗎?”
鷹勾鼻漢子突然出手抓住了紫蘇和儀景公主的後領,下一瞬間,一切像是同時發生一般。那漢子咒罵了一句,有個女人尖叫起來,又或者是,好幾個女人在尖叫;半夏無法確定。
突然間微風變成狂風,捲起一陣塵土落葉,吹走了青黛憤怒的叫喊,吹得大樹彎下腰來嘎吱呻吟。馬匹一邊倒退一邊尖聲嘶鳴。其中一個女人伸出手來把什麼東西扣在了半夏的脖子上。
半夏的披風被風吹得像船帆般鼓脹起來,她一邊抵擋着風力一邊伸手去扯脖子上那個彷彿是光滑金屬項圈的東西。扯不下來;她狂亂地摸索着,只覺得它沒有一絲縫隙,儘管她知道那上面肯定有某種釦子。那個女人剛纔拿着的那捲牙白色東西如今搭在半夏的肩膀上,另一端連接着女人左手手腕上的一個明亮的手鐲。半夏緊緊握起拳頭,使勁全身力氣揍了那女人一拳,正中她的眼睛然後搖曳一下,自己也雙膝跪倒,耳朵嗡嗡作響。感覺像是被某個大塊頭漢子打中了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