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要離開嘉榮城了,所以我纔會到這裏來。我就要離開了!”馬鳴的面孔抽搐了一下。說書人曾經救過他一命,也許還不只是救命。那時,一隻犼神七煞要攻擊他們,謝鐵嘴的右腿就是因爲這樣纔會瘸的。
而且船上不會有足夠的酒能讓他這麼喝。“我要去玄都,老謝。如果你想讓你愚蠢的生命再經歷一些冒險,何不跟我一道去?”
“玄都?”謝鐵嘴似乎陷入了沉思。
“玄都,謝鐵嘴,厲業魔母遲早會回去那裏,到時你就不必擔心她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與其讓銀蟾女王捉住你,你寧可落入厲業魔母手中,我沒說錯吧。”
“玄都,是的。玄都會適合我的心情,就像麪條適合湯一樣。”說書人看了一眼桌上的烤雞盤,突然楞住了。“你做了什麼,小子?你把雞肉都塞進袖子裏去了?”
原來,盤裏的三隻烤雞早已不見蹤影,只剩下一堆骨頭和三個雞屁股沒喫。
“有時,我會餓得厲害。”馬鳴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他必須努力剋制,纔不會將手指頭伸進嘴裏去~舔。“你會跟我一起去嗎?會不會?”
“哦,我會的,小子。”謝鐵嘴站起身,腳步不穩的樣子完全不見了。“你在這兒等着,不要把桌子也啃了。我去拿我的東西,還要跟幾個人道別。”他跛着走開了,不過腳下再沒有半點虛浮。
馬鳴將杯中僅存的一點酒喝光,又夾起盤裏最後的一點肉渣放進嘴裏,一邊還在尋思着是不是有時間再叫一份烤雞來喫。不過謝鐵嘴很快就回來了。他的古琴和長笛都被放在深色皮匣裏,和一個被緊緊綁住的鋪蓋卷一起掛在他的背上。他的手裏拿着一根和他等高的手杖。那兩名女侍就跟在他兩側。
馬鳴相信,她們一定是姐妹。兩雙毫無二致的深情大眼睛,帶着同樣的神情望着說書人。謝鐵嘴先親了小月兒一下,然後是大月兒,又用手拍了拍她倆的臉頰,接着就轉身向門口走去,一邊向馬鳴甩了一下頭,示意他跟上。沒等馬鳴收拾好行李,拿起鎮山棍,謝鐵嘴已經走到了門外。
小月兒在馬鳴走到門口前攔住了他:“無論你對他說了些什麼,我都會原諒你,即使他因爲你的到來而離開,即使你讓他喝了酒。因爲幾十天以來,我從沒見過他這麼有活力。”她在他手裏塞進一樣東西。
馬鳴看了一眼,不由得困惑地睜大了眼睛。她給了他一錠足有一兩重的銀子。“這是爲了感謝你的。順便說一句,雖然你長得不是挺帥的,不過,你有一雙漂亮的眼睛。”看到馬鳴的表情,她禁不住笑了。
“你在看什麼,小子?”謝鐵嘴問。“這些影子裏沒有黑水修羅。”
“攔路賊,”馬鳴喃喃地說,“我以爲會有攔路賊。”
“嘉榮城既沒有竊賊,也沒有強盜,小子。沒有人敢在這裏嘗試這種營生。城市衛兵們如果抓住攔路賊,會把他押進巫鬼道去。沒人知道鬼子母會做些什麼。只是到了第二天,那傢伙就會離開嘉榮城,兩隻眼睛大睜,像是個被嚇壞的姑娘。而且她們對女性的盜竊行爲處罰更甚於男人。你的錢如果不翼而飛,那隻會是因爲有人把磨光的黃銅當金子賣給了你,或者是玩了動過手腳的骰子。這裏沒有攔路賊。”
馬鳴轉過身,走過謝鐵嘴身邊,一直朝碼頭走去,鎮山棍不停地戳向石子路面,彷佛這樣能加快他的速度。“我們要搭第一艘船離開,無論那是什麼船。第一艘,謝鐵嘴。”
謝鐵嘴的手杖在他身後發出急促的敲擊聲。“慢一點兒,小子。你在趕什麼?船隻有的是,白天晚上都不缺。慢一點兒,這裏不會有攔路賊的。”
“第一艘他孃的船,謝鐵嘴!就算它漏了水,正在下沉,我們也要搭上它!”
馬鳴心中盤算:如果他們不是攔路賊,那他們會是什麼人?他們定是盜賊,否則他們還能是什麼?
南港——出自黃巾力士之手的巨大圓形港灣。環繞它的高牆如同嘉榮城的閃亮之牆一樣,由牙白色漢白玉所築成。長形的有頂碼頭形成了高牆內的第二個環。高大的水門形成碼頭上唯一的缺口,連通港灣和漆水河。大小不一的船舶在碼頭上連成一串,大多數船尾都被拴在碼頭上。儘管時間已近凌晨,但許多身穿粗布無袖短衫的碼頭苦力們仍然一刻不停地忙碌着,用繩子、吊杆和背脊搬運數不清的麻袋、箱子、木條箱和桶子。懸掛在樑上的無數燈籠照亮了整個碼頭,在黑色的圓形水面周圍形成一圈連綿不斷的光環。無棚小艇在黑暗的水面上來回穿梭,掛在它們高艉柱上的方形信號燈,讓它們看上去好像一隻飛過港區的螢火蟲。實際上,它們並不算小,其中有許多甚至配備了六對長槳。
馬鳴帶着一直在嘟嚷個不停的謝鐵嘴穿過一座拋光的紅石拱門,走下通往碼頭的寬闊階梯。他看見就在不到二十步遠的地方,一艘三桅船上的船夥兒正在解開系船的纜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