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都是白袍衆,”湘兒嘆了口氣,“楚狂、先知,又沒有船,好像所有事情都逼着我們留在這裏等待燕癡。我真是心累了,儀景公主,我懶得再去害怕誰會在街角等着我們,懶得害怕燕癡,我似乎完全想不出下一步該怎麼做了。我的頭髮?沒有任何東西能逼我改變現在的髮色。”
“你太累了,你需要睡眠,”儀景公主堅定地說,“沒有那枚戒指的睡眠,把它給我吧!”湘兒猶豫着,但儀景公主仍舊伸手等着,於是她只好從脖子上的皮繩裏取出那枚有斑點的石戒指,將它放在儀景公主手裏。
儀景公主把戒指收進口袋,然後說道:“現在,躺下睡一覺,我會照顧瑤姬的。”
湘兒凝視着對面牀上癱軟的女子,過了一會兒,湘兒搖搖頭:“我睡不着,我……需要一個人走走。”她站起身,姿態僵硬得像是捱了一頓痛毆。湘兒從掛鉤上取下她的暗色披風,將它披在中衣外面,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停了一下。
“如果她想殺死我,”湘兒淒涼地說,“我不知道能不能阻止她。”說完,她就赤着腳,表情黯然地走進夜幕裏。
儀景公主猶豫了一下,她不知道這兩名女子中誰更需要她。最後,她坐回牀上。現在無論她說什麼,都不會讓湘兒更好受一些,但她對那個女人的恢復力很有信心。時間會解決她心中的一切問題,到時候,她會相信一切該歸咎於燕癡,而不是自己。她一定會的。
儀景公主在牀上坐了很長時間,看着熟睡的瑤姬。她確實很像是在熟睡,她曾經翻了個身,嘴裏絕望地喃喃着:“等我,溫去疾。等我,我會來的,溫去疾。等……”
說話聲又恢復成平緩的呼吸。她的狀況有沒有改善?她的臉色看上去就像是得了絕症,比剛纔好些了,但仍然沒有一絲血色。
似乎過了半個時辰,湘兒回來了,雙腳滿是泥土,臉頰上又閃動着新的淚珠。“我不能只顧着自己。”湘兒說着,將披風掛回牆上,“你睡吧!我會照看她的,我必須照看她。”
儀景公主緩緩站起身,撫弄着自己的裙子,大約看顧一下瑤姬能幫湘兒理順心情。“我也還不想睡。”儀景公主雖然早已精疲力竭了,卻沒有一絲睡意,“我覺得,我也該出去走一走。”湘兒只是點點頭,坐到儀景公主剛纔的位置。她將沾滿土的腳掛在牀沿上,一雙眼睛呆呆地望着瑤姬。
讓儀景公主驚訝的是,謝鐵嘴和李藥師也沒睡,他們在馬車旁生了一小堆營火,盤腿坐在火邊,抽着長銅煙鍋。謝鐵嘴已經將中衣下襬塞進褲腰裏,李藥師也穿上他的長衫,但儀景公主並沒有在他翻起的長衫袖子下面看見中衣。
儀景公主坐下的時候,兩個男人都沒有說話。又過了一會兒,李藥師看看謝鐵嘴,謝鐵嘴點了點頭,捕盜者從地上撿起一樣東西,把它遞到儀景公主面前。
“我在她躺着的地方發現了這個,好像是從她手裏掉出來的。”
儀景公主緩緩地接過那支銀箭,似乎就連箭尾的羽毛都是銀質的。
“與衆不同,”謝鐵嘴咬着煙桿,若無其事地說,“再加上那根辮子……每個故事裏都提到過那根辮子,只不過有時名字會不一樣。”
“我不在乎什麼故事,”李藥師插口說道,語氣像謝鐵嘴的一樣平靜,但話說回來,要讓他們兩人驚慌也不容易。“是她嗎?就算不是她,也已經很讓人頭大了。一個那樣的女人光着身子突然出現在你面前,但……你們到底遇到什麼事,你和那誰……煜月?”他內心其實很困惑,平時李藥師不會讓舌頭犯下這種錯誤。謝鐵嘴只是不疾不徐地抽着煙,等待着。
儀景公主在手中轉動那支箭,裝作在仔細研究它。“她是一位朋友。”最後她說道。直到————除非————瑤姬允許儀景公主透露她的身份,否則儀景公主還是會遵守承諾。“她不是鬼子母,但她一直在幫助我們。”他們看着她,等着她再多說一些。“爲什麼你們不把這支箭拿給湘兒?”
兩個男人對望了一眼————男人們似乎只要彼此看上一眼就等於長談了一次,至少他們在女人面前都是這樣的————表情彷彿是在說,他們知道她隱瞞着祕密,而且他們幾乎可以肯定那祕密是什麼。但儀景公主已經許下承諾。
“她看上去很沮喪。”李藥師一邊說,一邊吸着銅煙鍋。謝鐵嘴從牙齒間把銅煙鍋拿下來,吹了吹白鬍子。
“沮喪?那個女人只穿着短衣就走了出來,看上去像是丟了腦子。我問她要不要幫忙,她倒是沒有揪下我的腦袋,反而走過來趴在我肩頭嚎啕大哭!”謝鐵嘴拉了拉自己的木棉中衣,嘟囔幾句都被弄溼了之類的話。“然後她開始爲向我說過的每一句蠻橫的話道歉,那幾乎就等於她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她說她應該被鞭子抽,或者她的意思是已經被抽過了,那時她已經完全語無倫次,她說她是個懦夫,一個頑固的傻瓜。我不知道她出了什麼事,但那時她好像完全不是以前那個湘兒了。”
“我認識一個曾經出過這種事的女人,”李藥師望着營火說道,“她晚上醒來的時候,發現有個賊溜進她的臥室,她刺穿了那個賊的心臟,點起燈之後,她才發現那原來是她的男人。她男人的船提前回了港。那之後的半個月裏,她一直都像湘兒剛纔那樣四處亂走。”他咬了一下嘴脣,“然後她就上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