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不是呢,不過也挺慘的,聽說駕駛位上的男主人都快被撞成肉泥了,送過來搶救的時候就沒氣了,全身上下骨頭斷的七七八八,內臟幾乎都破裂了。”
阿蕪覺得渾身上下撕裂般的疼痛,尤其是雙腿的位置,幾乎痛到麻木。
“孩子沒事是幸運的,就是不知道牀上的病人甦醒後知道自己丈夫去世後,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就怕到時候情緒太激烈,孩子依舊很難保住,她這個年紀,算是高齡產婦了吧,本來保胎就難。”
“對啊,夫妻倆感情肯定很好,我是跟着救護車過去的,你們沒看到車禍現場,當時和他們相撞的是一個馬路新手,意外開錯了道,爲了不繞長路,居然逆向行駛,車禍的時候,駕駛位的男主人直接打了方向盤,把撞擊點變成了自己的駕駛位,整個車頭都撞扁了,因此受傷最嚴重。”
會開車的人都知道,副駕駛的位置是最危險的,因爲人在危機情況下,會率先做出對自己有利的反應,比如急打方向盤,讓撞擊的位置變成自己另一邊的副駕駛位。
按照那個人的說法,當時開車的男人爲了保護副駕駛的妻子的安全,讓自己暴露在最危險的環境下,只能說他早已經將妻子的性命安全看作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這樣的夫妻,感情必然很深,如果妻子醒來知道丈夫已經搶救無效死亡,很容易因爲過於激動的情緒引發胎動。
“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好男人的,可惜沒讓我遇着,我家那位要是願意爲我做這樣的事,只要他活着,下輩子我把他當祖宗供着。”
病房裏,幾個護士替病牀上的女病人更換輸液瓶,小聲地議論着。
“你們說病人醒來後會留下這個孩子嗎?我看病人年紀也不小了,這個年紀保胎也不容易,而且她已經生了個女兒了,那個女孩看上去和咱們差不多年紀,再過些年都能當姥姥了。”
年輕的小護士記錄着檢測儀上的數據,忍不住開口問道。
現在國家雖然開放二胎了,可生二胎引發的矛盾也不小,尤其是大孩子和二孩子年紀相差懸殊的,大娃的反對情緒尤爲高漲。
也是,前頭的孩子都已經二十出頭了,再來一個幾乎可以當自己兒子閨女的弟弟妹妹,且不說爸媽年紀大了以後會不會將養育弟妹的壓力強加在自己身上,就說一個最現實的問題,這年頭能有幾個年輕人能夠不靠父母買房的,弟弟妹妹的出生意味着屬於自己的那份財產縮減,直接利益受到影響,多少人能夠坦然接受呢。
小護士會有這個疑問,也是正常的,不過她覺得有些可惜,畢竟這個孩子是在奇蹟下保住的,而且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的存在,也是他爸用命換來的。
換做她是當事人,或許會不忍心打掉這個孩子。
“病人的年紀似乎並不算特別大吧?”
另一個年長些的護士皺着眉說道:“好像也就三十**歲的樣子,這年頭晚婚晚育,這個年紀生頭胎的也不是沒有。”
“不可能吧,她那個女兒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年紀了吧,聽說還在念讀大學,沒道理她媽今年四十歲都不到吧?”
另一個小護士驚呼一聲,然後扭過頭看了眼病牀上那個還在昏迷中的女病人,似乎正如另一個護士說的那般,對方的年紀並不算特別大。
“難道是繼女?”
小護士忍不住八卦了一句,可這也沒道理啊,如果是繼女,這段時間那個女孩還會對病牀上的病人處處關心體貼?不都說繼女和繼母是天敵嗎?
“誰知道呢,或許人家結婚早呢,這也不是我們應該關心的事,行了,別議論了,萬一被人聽見我們談論病人的私事影響不好。”
年長的護士意識到她們的話題似乎有些涉及病人**了,趕緊閉上嘴巴,還叮囑另外兩個小護士別再交談了。
兩個年輕的護士似乎有些害怕那個年長的護士,在對方規勸後,乖乖停止了討論,專心於手上的工作。
此時阿蕪的耳朵旁再一次恢復了寂靜,然後一堆記憶如同雪花片一樣,填入她的腦海中。
卓蕪,原名卓小妹,是一個出生西北部某個貧困小農村的姑娘,卓家兄弟姐妹多,她雖然是家裏最小的女孩,可也沒有受到父母的偏愛和重視。
越是貧瘠的地方,人們就越是相信龐大的人口數量能夠決定一個家族的興衰,在那個地方,計劃生育只是一個虛無的政令,人口數量依舊在野蠻生長,在卓小妹出生的時候,已經年過四十七的卓母迎來了第七個孫子,卓小妹只是一個女兒,並不能迎來父母的任何憐惜。
女孩在這個地方,更多代表的是一個金錢的數字,一個花費了家裏多少財產的數字,一個能爲家裏帶來多少彩禮回報的數字。
生活在這樣的家庭中,卓小妹只是在村裏的小學唸了幾年書不至於當文盲,然後在十四歲還十分稚嫩的年紀,由長輩做主,嫁給了自己的丈夫木峯。
十四歲,一個正常孩子還在念初中的年紀,卓小妹就已經成爲了一個十六歲男孩的妻子,這個在那些從小無憂無慮的生活着的人看來是十分荒唐且難以置信的,可他確確實實發生了,而且直到卓蕪已經三十九歲的二十一世紀,這樣荒唐的事依舊在她的家鄉,以及其他偏遠貧瘠的地方發生着。
十四歲嫁人,是不幸的,可對於卓小妹來說,在十四歲的時候嫁給了丈夫木峯,或許也是她的最大的幸運,從那一天起,她的人生迎來了轉折。
木峯是一個和周邊迎合父母安排,照着父母的老路生活的人截然不同的少年,他野心勃勃,渴望外頭的世界,按照父母安排娶了當地的女孩是他爲了順利離開村莊的保證,在結婚後的第二個月,他就帶着新婚的妻子卓小妹,踏上了外出掘金的道路。
第一年,他們走了不少彎路,也吃了不少苦。
因爲鮮少與外頭的人打交道,在來到深城的第一天,他們就被火車站裏的騙子騙走了身上僅有的七十多塊錢,那段時間,他們只能在公園馬路邊上打地鋪,然後去公共廁所接水,就着從家裏帶來的饅頭煎餅果腹。
那個時候卓小妹還年幼,也不會埋怨自己同樣年幼的丈夫,只是抹着眼淚難過的哭,哭聲也不大,小聲抽泣嗚咽着。
木峯是個有擔當的男人,或許一開始,他只是將卓小妹當成自己離開村子的工具,可是在看到自己使得卓小妹落入這樣兩難的境地中時,他頓時愧疚了,從此發誓將卓小妹當成自己的責任,一輩子都不能辜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