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
風太大,吹動了勾在窗戶上的鐵鉤,對開的窗戶被捲開,卡在裝框上,發出卡愣卡愣的聲響。
片刻過後,外面傳來敲門的聲響。
華歆焦急的聲音道:“主子……”
常嬈被甫才那聲巨響嚇得丟了魂,叫冷風吹在臉上,才稍稍清醒過來,她抓住身前的被褥,教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你進來。”
“吱呀——”華歆推開房門,身後跟着兩個掌燈的小丫鬟。
他先去窗前,把在風中搖曳的窗戶從新關上,倒了溫水給常嬈:“主子,您先喝口茶壓壓驚。”
常嬈接過杯子,捂在手裏,隨口問道:“這麼大的風,外面落雪了?”
華歆道:“還沒下呢,過了十里虎口崖,才能瞧見同天不同景的奇觀。聽張鏢頭說,明兒咱們穿過了雞角山,那纔算是正經變了天。”
常嬈輕輕點頭,又閒話兩句,才由他伺候着躺下歇息。
外面依吹着大風,華歆也沒再回去自己的房間,他領了兩個小丫鬟一起,在常嬈這屋的外間,撿了個楓木畫屏羅漢牀,裹着衣裳歪了一宿。
客棧裏燈火通明,燭光映得人安定敞亮。
咫尺距離的官道之上,風如巨浪般裹挾着兩岸的白楊,樹葉子拍打在一起,嘈雜如急雨滂沱。
深夜之中,一匹快馬從平江府方向疾馳而來,一閃而過,埋頭飛奔,消失在十里虎口崖的山路之上。
若是華歆方纔關窗時多看一眼,定能認出,馬上之人,正是說好的留在府裏伺候老爺的蕭君浩。
翌日,天上出了太陽,疾風也有緩和。
常嬈裹在毛絨的大氅裏,叫人瞧不清面容,。
客棧的店小二都是人精,更何況,在這南來北往的路口乾活,自然知道什麼人才是他的財神爺。
連掌櫃帶幹活的小二,滿口的吉祥話,點頭哈腰,把他們一行人送出門口。
笑臉迎人客不嫌。
出發前,華歆笑着叫人丟了個銀子包過去,算是賞他們的。
這邊相宜安好,過了客棧,再往前,就是穿山路。
說來也怪,十里虎口崖外,風吹不斷,上了山路,反倒波瀾無起。
雖是山路,但也是官府主持修建,護欄石崖,精緻別趣,常嬈撩開簾子,看外面的景色。
“晴天大太陽的照在山石之上,瞧着跟佛光似的,要叫惠明老和尚瞧見,又該神神道道起來,非說這山裏藏了神仙不成。”她臉上籠了陽光,映着雪白的狐色,叫人看的挪不開眼。
張鏢頭是常家的本家奴才,常老爺年輕那會兒,走南闖北,都是他跟在身旁。
聽見常嬈說話,張鏢頭打馬跟上來兩步,笑着道:“您還別說,有小道消息傳,這雞角山裏,還真藏了個神仙,招的有童子無數,每逢初一十五,就叫那小道童們,下山買米買面,供給神仙。”
常嬈聽他說的神乎其神,笑着問道:“胡說八道,這肯定是哪家修仙求佛的老爺子入了癡,到人煙罕至的地方改了棚子,養了幾個家奴跟着,自欺欺人的就成了老神仙不成?”
她又感慨:“也是日子過得太清閒了,子女們又有些能耐,能哄着他們玩。得虧我爹爹他老人家沒動這些亂七八糟的心思,若是咱家也出個修仙練道的‘神仙’,咱們一個個的,都得初一十五下山背糧食去。”
張鏢頭接過話茬,嘖嘖兩聲,玩笑道:“若是那樣,華歆那臭小子的機會可就來了,他小時候,老爺就跟蔡管家說過,要認他當個乾兒子,回頭米麪多背兩袋子,還怕錯過那聲乾爹?”
“哈哈……”常嬈也跟着笑了起來。
華歆領了人在前面開路,聽見後面說話,也湊了過來:“嘿!我的爹啊,您又拿我開玩笑!等回了家,看我不去跟乾孃告狀,叫她斷了您那口酒喫!”
蔡家跟張家是打祖上的親近。
都是賣身在常家的奴才,張鏢頭跟蔡管家一個主裏一個主外,又都得了主人家的器重,關係更是親近。
張鏢頭沒有兒子,家裏唯一的女兒,也在常老爺的安排下,早些年許配了常府的一個內宅小掌事。
按說,那是一門不錯的親事,知根知底,上頭又有本家主子當家做主。
日後小兩口過日子,張家姑娘也不會教人欺負了去。
只可惜,天不遂人願。
好好的一門親事,卻沒能順遂。
眼瞧着臨近出門的日子,小姑娘得了一場大病,落了癲癇的病根。
縱是張鏢頭在府裏有些臉面,但癲癇這病治標不治本,人家全須全影的姑娘多了去,那小掌事又不是討不到媳婦,自是不願上門迎娶。
常老爺偏頗張家,特意把兩家叫在跟前,要把事情斷個明瞭。
誰知,張家的女兒也是個氣性大的,一聽說自己的親事鬧到了主子跟前,沒等張鏢頭回家說個結果,就一根白綾,把自己掛到樑上去了。
養兒得繼,張鏢頭辛辛苦苦大半輩子,就指着這唯一的女兒養老送終呢。
結果,卻落了這麼個下場。
後來還是蔡掌事出面,領着華歆去了張家,一個頭磕在地上,認了門乾親戚。
且當着所有人的面,說的清楚,日後張家兩口子由華歆養老送終,待他們百年之後,給他們披麻戴孝,摔磚哭響。
張鏢頭對自己的這個乾兒子,跟親生的沒有兩樣。
他笑着拍了拍華歆的肩膀:“呵,你還拿捏住了老子的命脈!”
張鏢頭看上去五大三粗,實則頗爲懼內,乾笑兩聲,尋了理由,打馬趕去了隊伍的前面。
常嬈在一旁樂的岔了氣,只抱着肚子咯咯的笑。
“你就仗着你乾爹捨不得對你動手,回頭叫你老子知道了,又是一頓好打。”她扶在馬車的窗框,笑着探頭道。
華歆癟癟嘴,“我長大了,捱打的時候少多了!”
常嬈想起前幾日他老子打他那事,又道:“上次那事,傷口好了麼?”
因爲她做扣,教他捱了一頓打,雖說主僕二人都知道是在演戲,但這會兒提起來,常嬈心裏還是有些過意不去。
華歆拍着胸脯道:“我可是跟我乾爹練過幾年的人,這身子板兒,厲害的很!”
常嬈點頭:“我跟前能使的人不多……”
她眼睫舒朗,後面的話,沒有說完,只是笑容裏,千滋百味。
華歆重重點頭,拍了拍心口,做了個小時候的手勢。
他華歆,生是常家的人,就是日後死了,魂魄也要留在常家,護小姐一生順遂。
忽然,馬車急停,前面的隊伍也跟着停了腳步。
張鏢頭驅馬過來,跟常嬈稟報:“咱們衝了個人,那人的馬受驚,一下子就翻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