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關山月 >第 7 章 章七:白雲蒼狗
    李紹煜將北榮太子如拖死狗一般拖走後,主將營帳內只剩下了符行衣與聶錚兩人。

    這位最受寵的“公主殿下”正面色不善地盯着她,眼也不眨,符行衣緊張得心臟幾乎跳出喉管,即便擔驚受怕也不敢輕易低頭,唯恐被他察覺到自己有意隱瞞什麼。

    “他只見過我三四面,還是在五年前,”符行衣瑟瑟發抖,危急時刻不忘了安慰自己,心道:“應該忘了吧。”

    即便沒忘,十三歲的丫頭與十八歲的姑娘必然差別極大,很難聯想到一處去。

    更何況她如今女扮男裝,又刻意壓低了聲音說話,就連兩道羽玉眉也修成了入鬢的長眉,雖不會完全像個男人,但不至於女氣十足,整體氣質頗爲中性。

    聶錚的臉色愈發難看,片刻後冷聲道:“你是李紹煜找來爲我包紮的人?”

    符行衣戰戰兢兢地稱是,眼神不經意間往他受傷的左臂一瞅,登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被火.藥.灼傷的手臂血流不止,傷口甚至可見白骨,若是不趕緊處理一下,再拖延下去,這條手臂便鐵定不能要了。

    光顧着害怕,竟忘了正事!

    “耽誤了給您治傷,小人該死!”

    符行衣連忙拿着紗布與烈酒走到他身旁,後者嗤道:“說些無用的廢話,你倒是死去?”

    符行衣的面容扭曲了一瞬,強忍着將人活活掐死的衝動,艱難地道:“將軍恕罪,還望將軍不要怪罪小人。”

    任何正常人在他面前大抵都得被逼瘋吧。

    符行衣合理地揣測。

    “不怪你,”聶錚瞥了她一眼,“怪我?”

    符行衣拿着紗布的手微微顫抖。

    倘若不是謀殺皇室子弟會被千刀萬剮,好想用此物直接勒死他!

    說的越多,被懟得也就越慘,她乾脆閉了嘴,憋着一股悶氣爲聶錚處理傷口。

    魏安平的話不盡不實,如今的聶錚性格豈止是一言難盡,簡直是討厭至極!

    她記得初次見聶錚,後者頂着“定瀾公主”的東齊第一美人頭銜,那叫一個靜若處.子,只靜靜地站在那裏便是一道絕美的風景,連符行衣都小鹿亂撞,於是便……

    咳,非禮了一下眼前的漂亮姐姐。

    彼時“公主殿下”耳垂紅得滴血,被逼到牆角,根本不好意思正眼看她,又急又氣地時不時頷首偷瞄一眼,旋即臉燒得更厲害,說話也磕磕巴巴,好不容易纔讓人聽出一句“大膽刁民,快放開我”。

    誰都沒想到,丫居然是個披着假冒僞劣嬌羞少女皮子的純爺們兒……

    符行衣每每回想舊事,都想給自己的鹹豬手剁一刀,再衝弱智的自己狠狠地扇一巴掌。

    你他孃的倒是犯什麼賤,非得死皮賴臉地纏着人家!

    這下倒好,結了樑子!

    現下知道害怕、如履薄冰了吧!

    讓你特麼還敢亂親什麼可愛的大姐姐!

    風水輪流轉,轉到她身上便是完了個大蛋。

    五年的時間,足以讓嬌氣做作的矯情丫頭變成抱人大腿求賞飯的厚臉皮乞丐,亦足以令膽小怕羞還結巴的公主殿下變成乖戾恣睢的混世大魔王。

    符行衣無聲地嘆了一口氣,手指緩緩撫過他的手臂。

    分明猙獰可怖的傷口,聶錚卻未曾喊過一句痛,甚至察覺不到似的,雙目一刻也不曾離開過面前的書頁。

    “聶將軍,”她猶豫了許久,待包紮完畢,終是小心翼翼地開口:“小人受魏老將軍的囑託,前來稟報一件要緊事。”

    符行衣主動取出了魏家代代相傳的玉扳指,單膝跪地,道:“以此物爲證,小人所言句句屬實。”

    聶錚總算拿正眼打量了她一遭,轉而視及玉扳指時,目光竟頗有幾分兔死狐悲的蒼涼之意,良久才淡淡地道:“講。”

    符行衣壓低聲音,附在他耳畔輕聲說着,不經意間竟嗅到一縷梅香,與她在親手殺死的白狼身上聞到的氣味如出一轍。

    “是巧合嗎?”她心道。

    聶錚聞言並未喫驚,而是饒有興味地笑了笑,合上書後不緊不慢地整理凌亂的衣袖,道:“我還只當是自己多心,原來真有此人。”

    符行衣一言不發,忐忑地等待他讓自己趕緊滾蛋。

    在營帳內多待一刻,她的擔憂便多上一分。

    誰知道聶錚會不會從蛛絲馬跡中看出來她的身份!

    “方纔聽李紹煜喚你行衣,我便姑且這麼叫了,”聶錚並未客套,而是簡單粗暴地單刀直入,一針見血地道:“行衣姑娘,女子隱瞞身份私自入伍,按齊國律法當斬。”

    符行衣大驚失色。

    他究竟是如何看出來的?!

    越是刀尖直抵咽喉,越要冷靜,不能排除這廝故意激將的可能性。

    符行衣不着痕跡地深吸一口氣,保持着單膝跪地的姿勢,雙手猛地抱拳高舉於頭頂之上,厲聲道:“小人敬重聶將軍,本以爲您和那些庸俗之人不同,沒想到您也是以貌取人之輩!”

    聶錚居高臨下地睨着她:“哦?”

    “小人的確相貌酷似女子,就因爲缺少陽剛之氣,便被身邊的人嘲笑多年,爲此一咬牙進了軍營,意圖保家衛國,讓所有人都看清楚,誰知竟連將軍都要剝奪我作爲男人的權利!”

    符行衣雙目通紅,像極了怒不可遏的陰柔公子。

    聶錚輕笑一聲,無奈地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

    他本不愛笑,難得展顏,猶如冰雪消融,春花初綻,實在是不像傳聞中那個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殺神。

    “你的確裝得很像,聲音、相貌與喉結都着意假飾過,卻改變不了女子的下意識動作。”

    符行衣錯愕道:“下意識……動作?”

    啥啊?

    “方纔紹煜出去時與你擦肩而過,你側身讓了,”聶錚解釋:“用後背對着。”

    簡而言之便是護住了胸,若她真是男人,動作該剛好相反纔對。

    聶錚畢竟有過足足十八年的僞裝成女人的經驗,在步步爲營的深宮中隱藏着如此巨大的祕密,其眼光之毒辣、心思之細微是她無論如何都比不上的。

    符行衣打死都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栽在胸上!

    她訥訥了半晌,索性一咬牙一跺腳,閉上雙眼視死如歸,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死一般的沉默過後,是聶錚的一聲嗤笑:“我幾時說要殺你?”

    符行衣愣了愣,聽他道:“念你立有大功,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充作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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