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關山月 >第 28 章 章二十八:爲己而活
    符行衣任由聶錚放開了手,若有所思地凝視着掌心的弓。

    沉默片刻之後,她的目光逐漸堅定了許多,自一旁的竹筒中取了一支箭,再度獨自挽弓之時成功地射準了靶心。

    整日的不快之情頃刻間一掃而空,她總算笑了,道:“多謝聶大將軍指點迷津。”

    聶錚斂了眸子,外表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然而手指卻微微蜷縮。

    大抵他也是有些高興的,只是不肯表現出來罷了。

    符行衣將聶錚的話咀嚼了兩遍,又射.了幾支箭,百發百中。

    “我……”

    她頓了頓,斟酌許久才小心翼翼地開口,試探性地問道:“我有一個……你或許會覺得很蠢的問題,不知聶大將軍能否幫忙解答?”

    聶錚饒有興致地展顏,俯視着吞吞吐吐的小丫頭,道:“哦?”

    “被我放走的天狼軍士兵中,有一個是捨命救下大齊子民的人。”

    符行衣不着痕跡地嘆了一口氣,猶豫道:“我不明白這場戰爭究竟爲何緣故,又該如何停止,只看到眼前的兩難。

    “對於我們而言,驅逐侵略大齊的北榮士兵是正義之舉,可在他們看來,或許自己纔是正義的一方。東齊久居於北榮之上,憑藉強大的軍隊時常霸佔他國的土地與金銀,甚至直接強行從北榮掠奪美女,充實皇帝的後宮。”

    講到此處,她擡眸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聶錚,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有話直說,道:“令堂亦是。聶錚,我總覺得自己是欺壓善人的惡徒,東齊與北榮之間究竟誰纔是正義?你我如今所做的一切又爲了什麼?”

    聶錚久不言語,直到聽完符行衣的話後,他自顧自地笑了一聲,玩味地頷首打量着她:“看不出你竟還是俠義之人。”

    符行衣額角的青筋跳了跳:“哎!”

    好好說話!

    “無論是何初衷、所爲何事,殺人便是殺人,一切皆無法掩蓋血腥的事實,所謂正義不過是爲了發動戰爭而美化的藉口。”

    聶錚越過她,骨節分明的修長五指拾了一支箭矢悠然把玩。

    “然而若是非要讓我給出答案……”

    他的腕部驟然發力,箭矢被猛地擲了出去。

    離開弓弦的藉助,單憑自身的力量,竟也.射.準了靶心!

    “射程之內即是正義,成王敗寇歷來如是。”

    符行衣恍惚間明白了些什麼,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掌心輕撫着額頭,長長地嘆息,道:“這麼簡單的答案,果真是我朽木不可雕,纔會想着求助於人。”

    聶錚破天荒地笑了笑,道:“你會產生如此疑問,勉強倒還算可造之材。”

    “此話何意?”符行衣詫異地轉頭看他。

    “倘若你只想做一個普通的士兵,那大可不必在乎這些疑惑,服從命令,當好殺人工具足矣,無需動腦思考。”

    聶錚微闔了眸子,道:“然而,你若是期望達到甚至超越令尊的高度,便必須要直面這些殘酷的,找不到準確答案的無數疑難,走出眼下的舒適圈。”

    符行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眨巴眨巴漂亮的桃花眼,道:“聶大將軍,你看我都這麼慘了,還舒適呢?”

    聶錚睨了她一眼,銳利的丹鳳眼中盡是哂意:“你的言行舉止、性情脾氣,無一不受寧滄海與蘇靨的培養與薰陶,你之所見所聞皆是他們所讓你見聞。即便是如今,符行衣,你也是爲了別人而活,從未有過自己的想法,自甘禁錮在父母的庇佑下。”

    符行衣怔了半晌,喃喃道:“我……”

    沒錯,她的確是在爲了爹孃而活。

    闔家圓滿時,她崇拜強大的父母,希望成爲他們引以爲傲的孩子,即便練功練到哭得滿臉是淚,也還是會咬着牙起來繼續練,唯恐給爹孃丟人;

    孤身一人時,她僅剩的求生欲是報仇,就連“頑強地活下去”也是爲了堅守將門虎女的榮耀,而並非是自己有什麼一定要努力實現的夢想。

    被外力所裹挾推着前進,自然也會被外力所影響,稍有不慎便情緒崩潰,卻還要表面上裝出毫不在乎的模樣,將一切積壓心底,越爛越深。

    如今有人用尖利的細針挑破了她心上的膿包,將所有的不堪和脆弱無情地揭露出來,經歷過疼痛造成的昏聵,隨後便能迎來康復。

    “也是,”符行衣自嘲地笑了笑,將手中的弓放回原處,“一旦出現了我從未經歷過的陌生境遇,老爹沒教過便會方寸大亂,的確如你所言,還是太過依賴了。”

    聶錚心知此番話足以令她想通許多事,符行衣是個聰明的小姑娘,不必再費脣舌,擡腿欲走之際,誰知衣袖被人輕輕地扯了扯。

    他不經意間身形一頓,符行衣便已然逼至他面前,笑意吟吟地昂首將人望着。

    兩人身量相差的高度不算太大,使得符行衣踮起腳尖便能湊近他的耳朵。

    聶錚瞳孔放大,聽她在耳畔呢喃着輕聲說了幾個字。

    符行衣笑得一臉餮足,潔白的貝齒輕咬了一下自己的下脣,離開時得意忘形的走路姿勢像極了橫行霸道的螃蟹,囂張跋扈。

    聶錚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耳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染上一層薄薄的胭脂紅,再蔓延到臉上。

    白皙如玉的俊容幾乎燒着了一般,色澤淺淡的薄脣微微蠕動了片刻,終是緊抿雙脣,自喉間流瀉出一聲不輕不重的“哼”。

    眼底卻盡是溫柔的餘韻。

    “跟我鬥?”符行衣志得意滿地嘻嘻笑道:“他今晚若是能睡得着,那就算我輸得徹底。”

    對付一個沒開過葷的童子雞,根本無需用上什麼狠招,只需輕咬一下他的耳垂,簡簡單單地來一句“謝謝哥哥”就行了。

    殺雞焉用牛刀?

    誰讓他之前惹得自己心煩意亂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天理昭彰。

    不得不說,還是調戲小公主的感覺更痛快一些。

    符行衣回到右哨的營帳內,看見自己牀榻上放着一罈酒,便知是石淮山的手筆,後者素來不喜歡扭扭捏捏的說辭,她便將酒囤了起來,待日後邀人一齊痛飲。

    打了一晚的仗,又沒到值崗的時間,她白日裏索性窩在榻上補覺,迷迷瞪瞪時被小周拼命搖晃:“把總,把總快醒醒!”

    符行衣睡意朦朧地打了個哈欠,透過帷幔的縫隙看到外面天色已然黑了下去,沒好氣地道:“有屁快放。”

    最討厭自己在睡得正香時被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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