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關山月 >第 32 章 章三十二:乘風飛鳶
    符行衣養過一隻貓。

    多年前,她與母親一同出府,路過小巷子時,偶然瞥見了那隻通體烏黑的狸奴。

    烏雲狸奴縮在骯髒的角落,警惕並抗拒所有人的靠近。

    當晚夜黑風高,她趁黑貓餓得無力反抗之際,不顧其微弱的掙扎,強行將它抱回了家。

    即便成了黑貓的救命恩人,那畜生對她的態度也不甚友好,總是倨傲而慵懶地臥在府內人跡罕至的地方,每每聽到她興致勃勃地喚自己時,只象徵性地搖一搖尾巴便權當迴應——朕已閱。

    大多時候,它維持着固有的習慣,孤零零的一隻貓縮在看不到光的角落,彷彿太陽是什麼洪水猛獸,令它畏懼恐慌,無論如何也不敢接受。

    興許是流浪太久,黑貓一身的病,到府內沒過半年便奄奄一息。

    它將最後一隻雀鳥叼給了符行衣,一反常態地喵喵叫着親暱地蹭了蹭她,旋即失蹤不見。

    ——小笨蛋,你那麼傻,連捕獵都不會,我走之後千萬別把自己餓死了。

    符行衣尋了它一天一夜,最終竟在練功房內找到了貓屍。

    動物死時往往避人,而黑貓卻主動選擇死在人味最濃的房間。

    因爲只有這裏是符行衣最常來的地方,最安全、最放心。

    貓屍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她根本不知黑貓何時竟變得如此瘦弱,分明平日裏見着皆是一副“爺天下最大”的張狂作態。

    本不該如此。

    怎麼會變成這樣?

    彼時,李紹煜爲了安慰哇哇大哭不肯喫飯的小姑娘,花重金從西沂買了一隻聰明伶俐的白犬,軟磨硬泡地非要送給她,還死活不肯收她的銀子,溫聲道:

    “貓奸狗忠,何況不過是一隻流浪狸奴,既髒污又不親人,沒了也無妨,乖,別哭了。”

    白犬的確乖巧,會將主人視爲神明崇拜敬愛,是個典型的狗腿子,與黑貓截然相反。

    它會無時無刻不黏在身旁,喉間嗚嗚啜泣似的求摸,主人一離開便半死不活,日光明媚時,還會在府內的小花園撒歡。

    符行衣知道它很好,可就是不喜歡。

    見到白犬吐舌頭時的憨態,她便會下意識地回憶起黑貓的臭臉,又拽又賤,動輒還用輕蔑的眼神鄙視她,同時不厭其煩地日日爲她捕獵,從不間斷。

    雖名狸奴,卻自立爲主,將符行衣視爲自己的“寵物”,嫌她是個咋咋呼呼的幼稚鬼,又彆彆扭扭地暗中呵護。

    比起被寵愛,它更願意照顧自己在意之人。

    不被珍視的日子早便習以爲常,不希望,自然也不會失望。

    它僅會在死前放下一生堅守的尊嚴與驕傲,將真實的自己赤.裸地暴露在最信任的人面前。

    符行衣鼻頭一酸,脫口而出道:“以後每個生辰我都可以陪你一起過。”

    聶錚瞳孔驟然放大,定定地凝視着她的臉。

    符行衣未曾料到自己會說出如此不理智的話,連忙打着哈哈岔開話題:“話說回來,你爲何要給自己取名爲錚、字長巽啊?可是有何淵源嗎?”

    該死,分明是想問他究竟是真心或假意,然而每到當口便說不出來。

    萬一得到的答案是假意該怎麼辦?

    問,擔驚受怕;不問,糾結不休。

    聶錚的聲色有些醉酒時特殊的沙啞與低沉,煞是好聽:“我的心上人,她本名有一個‘鳶’字。”

    符行衣呼吸一滯,大腦短暫地空白了瞬間,呆呆地頷首與他雙目對視,聽人慵懶地輕笑道:“若能乘長風,便可帶我的風箏姑娘一同逃往她喜愛的世外桃源了。”

    這算是……表白?

    不太像,可又不能說不是。

    符行衣懵了懵,晃晃腦袋,拉着聶錚的手走到左側的茶室,將人一把按下,後者面含疑惑地跪坐在席子上,符行衣倒了一大杯茶便送往人脣邊。

    “哎,你先醒醒酒,”她咬了咬脣,“我有一個問題,要你清醒時回答。”

    聶錚故技重施,就着她的手將茶一飲而盡。

    符行衣權當他已然清醒,便跪坐在他面前,壯着膽子,一本正經地開口:“我——”

    被一雙專注而深邃的眸子直直地凝視着,符行衣只覺得一貫高傲冷漠還矯情的活大爺變了一個人,這副沉靜內斂的親王貴公子模樣……實在是讓人很不適應。

    招架不住,捨不得懟,總覺得自己落了下風,在被他牽着鼻子走。

    “我有一個朋友,”符行衣還是沒敢直言,而是憋着一口氣,道:“她喜歡一個男人,那個人似乎也對她有意,然而她總覺得自己得到的並非是真心。”

    她說話時目光下移,緊緊地盯着自己揉捏衣角的手指,藉此掩飾侷促不安,並未注意到聶錚的脣角勾起了一個極淺的弧度,極快地消失不見,佯作無事。

    “她見李紹煜以前追求我時不遺餘力,以爲男子心悅一人,便該像李紹煜那般不斷示好,將喜歡的姑娘困在自己身旁不許離開,窮盡一切方法將人娶回家。”

    說到此處,符行衣生出了惱怒之情,微闔了眸子,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可她從那人身上不僅找不出絲毫佔有慾,還從頭到尾未曾聽到過一句直言表明真心的話,更不必提嫁娶之事,簡直看不出任何誠意!”

    聶錚饒有興致地挑了眉:“哦?”

    “身爲好友,自然要爲她的終身幸福把關,但我終究不是真正的男子,”符行衣輕咳了一聲,若有所思地望着面前的聶錚,道:“還請聶大將軍指點迷津,你認爲那人究竟作何想法?”

    聶錚眯了眯眼,道:“物以類聚人以羣分,你們既是好友,想必性情也相差無幾。不妨由你飾演她,我演那個男人。”

    “他究竟是真醉還是裝醉?莫非被看穿了?可我分明演得如此逼真!”

    符行衣心跳得愈發快,內心直犯嘀咕,表面卻故作淡定地點了點腦瓜:“好啊。”

    話音剛落,她便被一隻有力的手臂猛然一拉,徑直撲在了男人懷裏,腰身被緊緊箍住,惶然昂首之際,脣角便印上了一個溫熱的物什。

    “倘若你肯,我即刻便上書陛下,將你明媒正娶爲鎮和王妃,做王府內唯一的女主人,無論是過往、當下還是日後,永遠只有你一個女人。罪臣之女如何、與男人同住于軍營又如何?不過是一個給世人評頭論足的身份而已。”

    聶錚攥了她的下顎,逼迫她昂首直視自己。

    兩人的呼吸曖昧地交織在逼仄的環境中,潮溼而炙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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