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關山月 >第 35 章 章三十五:我本紅妝
    時值四月初九,前線傳來消息:

    一天之內,宣威營已死傷過半。

    “一羣沒出息的東西,三千被一千打得屁滾尿流。”

    石淮山憤憤不平地錘了一下身旁的樹幹,道:“太他.奶奶.的丟人了!”

    李紹煜嘆道:“終究是文官,紙上談兵再厲害,一到真正的戰場上便毫無用處,更何況那個於大人還是靠裙帶關係一步登天。”

    話及此處,他小心翼翼地環視一週,發現符行衣不在,才鬆了一口氣,道:“如今的宣威營早已自上至下爛成一片。”

    石淮山生了半天的氣,等得急了便忍不住吼道:“老符那崽種換個衣服磨嘰死,不就是讓她裝個娘們嗎,臉黑給誰看,有本事揍我,咋不去罵聶將軍?這主意可是聶將軍出的,咱們十個人裏有九個人都投她的票。”

    李紹煜自然知道箇中內情,然而又不能明說符行衣是在裝生氣,以此打消女裝會給人帶來的性別錯覺,只得溫聲笑道:

    “這次的作戰計劃中,需要讓魏靈姑娘假扮誘餌從正門入城。行衣武學造詣高,而且是我們幾人之中身形和相貌最像女子的,隨行保護魏靈姑娘的任務只能交給她。七尺男兒要扮作姑娘,難免會感到委屈——不是還有一票投給長巽兄了嗎?你看長巽兄的神情便知有多屈辱了。”

    石淮山登時渾身一抖,嚥了口口水,道:“跟要喫人似的。也對,這事要擱了我,我鐵定不幹!”

    “你若是穿上姑娘家的衣服,我還不如立即跳河,被淹死也比被人活活噁心死要強。”

    優哉遊哉的人影自不遠處緩緩走來,熟悉的嘲笑聲激得石淮山額角的青筋一跳,本便無處可撒的怒火總算找到了出口,他當即打算拿拳頭招呼,卻在即將碰到那人的鼻尖時,堪堪停住了動作。

    “怎麼不打了?”

    少女勾脣淺笑,眼波流轉的桃花美目中盡是哂意,長髮在頭頂盤了一個垂鬟分肖髻,並無珠釵翠環作飾,僅一根月白色的綢帶系在髻後垂至腰窩。

    百迭裙襬隨步搖曳,梨白的抹胸與青碧的褙子襯得她愈發肩窄腰細,骨架小且輕纖,然而該有的地方絲毫不少肉,玲瓏有致,活脫脫一個婀娜多姿的大美人,比之昔年的定瀾公主竟不遑多讓。

    石淮山哪見過此等容色,當即呆呆地怔在了原地,一動不動。

    他習慣了將符行衣當假娘們看,卻心知後者無論再怎麼像女人,本質上也是條漢子,然而如今親眼所見符行衣換上了女兒家的裝束,便再也無法將人代入那個原有的欠扁崽種了。

    “老、老符?”他連忙收了手,侷促不安地結結巴巴道:“是你嗎?”

    符行衣嘴角抽搐不已,白眼險些翻上天,冷笑着抄了手,道:“廢話。”

    李紹煜靜靜地凝視着面前的少女,只覺得一瞬間彷彿回到了他們還小的時候。

    那時她還是寧如鳶,會梳着簡約精緻的髮式,穿着素雅可愛的淺色衣裙,拉着人四處喫喫喝喝、玩玩買買,全然不知人間疾苦,像個活潑伶俐的小仙女。

    “身世浮沉雨打萍,”李紹煜看向她裙襬上的華花郎,低聲道:“行衣……”

    她是見花興嘆,感慨自己如蒲公英一般無依無靠麼?

    符行衣全然不計形象地彎腰去夠自己的裙襬,往上扯了扯,指着花紋得意地吟吟笑道:“婆婆丁配饅頭簡直絕了,以前我挖野菜裹腹時最喜歡它,靈妹子帶我去成衣店,我一眼便挑中這一件了。”

    李紹煜的滿腔柔情被她這麼一出搞得不上不下,只得無奈地嘆息撫額。

    石淮山則在符行衣彎腰時瞥到了異樣,驚恐地指着道:“你咋有胸?!”

    李紹煜被這黑臉糙漢突如其來的失禮狂言震得心跳凝滯,急忙想替人解圍。

    不料符行衣不以爲意,隨口“哦”了一聲,將兩隻手伸進了抹胸裏——

    就是要誇張纔不會被當成女人看,否則此事過後,自己該在軍中如何立足?

    李紹煜驚惶萬分,立即要去捂石淮山的眼睛,隨後便見符行衣從胸前掏出倆冒着熱氣的饅頭出來,胸立即癟了下去——

    餓了那麼多年,營養不良,她委實稱不上豐滿,頂多算是“小荷才露尖尖角”。

    符行衣的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張大了嘴,即將咬下時,背後兀的伸出一雙漂亮的手,準確無誤地將饅頭搶了過來。

    那人又趁她懵然之際隨手一扔,兩個“人造胸”便光榮地壽終正寢了。

    “我的饃!”

    符行衣目瞪口呆,將悲痛化爲憤怒,惡狠狠地回首一看,正與居高臨下睥睨着自己的聶錚對視。

    聶錚的神情冰冷至極,厲聲呵道:“丟人現眼,成何體統!”

    一夜之間,不知兩尊神之間又鬧了什麼不快。

    衆人膽戰心驚,聽符行衣沒好氣地懟道:“聶大將軍貴爲親王,享盡山珍海味,自然飽漢不知餓漢飢,我這個窮小子不在您面前礙眼了,靈妹子,咱們走!”

    旁邊的魏靈連忙應聲,邁着小碎步跟上,和她一起鑽進了馬車內,充當她們此行扮演的角色——

    一對因父母雙亡、而不得不前去永安城投奔親戚的康寧城姐妹花,二人險些被好色的伯父□□,便趁着兩國交戰,渾水摸魚回來,姐妹寧肯相依爲命喫苦,也不肯委身於老淫棍。

    城郊的土地廟神像底下有着符行衣當年藏的散碎銀子,完全可以藉此發揮,證明她們是原本生活在康寧城的百姓。

    多年未穿女裝,裝男人的時日太久,符行衣學了一身的粗莽之氣,怎麼瞧怎麼不倫不類。

    她的相貌雖然豔壓羣芳,舉手投足卻極具“男子氣概”,乍一看還好,仔細觀察甚是怪異。

    聶錚的臉色從始至終都不怎麼好看,尤其是瞥到身旁的幾人都盯着符行衣的背影發癡,一瞬間愈發不悅:看着自己的女人被其他男人用那種眼神打量,是個男人便無法忍受。

    是以,聶錚涼涼地開口:“一個假扮女裝的男人都能將你們迷得七葷八素,日後不必說自己是千機營的將士,我軍丟不起那臉。”

    其餘幾人紛紛一臉赧然,不再多想,迅速朝着前往康寧城的小路一騎絕塵。

    馬車在坑窪不平的官道上顛簸,符行衣坐在車外,纖細的小腿垂下晃來晃去,聽到身後兀的傳出一道顫抖的少女聲音:“寧姐姐,我怕……”

    符行衣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爲魏靈感到一絲心酸,開口卻換上了活潑的笑聲:“聶錚耍心眼格外在行,想必不會有什麼差池,何況還有我在,別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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