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關山月 >第 47 章 章四十七:已往不諫
    流浪的時日太久會忘記回家的感覺,思鄉之情也變得麻木。

    符行衣無數次地幻想過自己回到京都後該如何激動。

    是馬不停蹄地尋覓舊時好友一訴衷腸?還是滿懷憤怒與憎恨地徹查當年的血案?

    然而事實卻是一個都沒有。

    慢吞吞地回到了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家”,卻發現寧府舊址已被拆得看不出絲毫原樣,到處都是碎石雜草,只剩空落落的一片荒地。

    荒地旁不遠處的小酒家尚未打烊。

    此處鋪面不甚敞亮,燭火也昏暗,一看便是苟延殘喘的商鋪,平素沒什麼客人,好不容易來了一位比姑娘都美的華貴公子,卻是個死酒鬼,打進來便悶頭灌黃湯。

    不過半個時辰,四五壇酒便被喝得精光,連掌櫃的都看不下去了,勸道:

    “小公子,別喝了,再喝下去的話傷身啊!”

    符行衣衝他扔了一個空罈子,沒好氣地道:“我想喝多少就喝多少,要你來管我?!”

    懶得聽人說教,便將銀錢丟在桌上,抱着半滿的酒罈出門。

    夜間的風尚有些許涼意,符行衣穿得單薄,身子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臉上卻面無表情,一如未入千機營之前、自己孤身一人時那樣冷漠。

    她靜靜地走到了寧府舊址,將手中的酒灑在荒地上。

    “人都死光了,還能有什麼好說的。你們自己喝,我就不矯情了。”

    符行衣懶洋洋地丟掉了罈子,收回來的手搭在了腰間的佩刀刀柄上,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來了,何必躲躲藏藏,出來吧。”

    身後的草叢傳來了一陣窸窣的細微聲響。

    符行衣連頭也不回,聲色森冷陰寒,一字一句地道:“聶大將軍好興致,深夜突訪我寧家,也不事先打聲招呼,我這東道主真是怠慢您了。”

    這話說得極不客氣,甚至有些壓抑着怒火的意味。

    酒勁上頭,加上得知好友恩師皆是血仇,符行衣懶得再扯皮臉,索性撕去所有僞裝,厲聲道:

    “我知道你在京都佈滿了耳目,但沒想到你連我都懷疑,居然要探子無時無刻地盯着我,隨時上報我的行蹤?”

    “看在你今日得知要事,心情不佳的份上,我權當什麼都沒聽見。”

    聶錚話語一頓,雙目微眯,道:“你倒是很少以真面目示人。”

    那張終日笑意吟吟的虛僞面容,不過是世俗所需要的模樣。

    更圓滑、也更適合生存,她的一言一行都是爲了獲取最大的利益,毫無真誠可言。

    聶錚的真假性情都被她摸了個一清二楚,但她的面目卻如花隔雲端。

    猶如蒙着一層似有似無的面紗,總也看不真切。

    轉身回頭,符行衣昂首凝視着特意前來尋自己的男人,目光極爲冷漠,

    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符行衣兀的噗嗤一笑,一掃方纔的陰霾之色。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彎成了半月,眸底的神色被藏了個一絲不露,令人不寒而慄。

    裝作方纔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符行衣故意唉聲嘆氣,道:

    “沒錢沒房沒僕役,以前沒覺得多慘,一回來觸景生情,才發現自己一無所有,真是倒黴死了。”

    “你有我。”

    男人微啓雙脣,耳朵鮮紅似血。

    藉着月光,符行衣能看到他飄忽不定的目光,以及微微發抖的手——

    再怎麼不好意思,聶錚還是大膽地說出口了。

    符行衣眼神一亮,爪子鬼鬼祟祟地伸向了他的衣襟。

    誰知還沒碰到想摸的地方,細瘦的手腕便被他一把握住。

    聶錚壓抑着怒氣的聲音驟然響起:“符、行、衣!你又想幹什麼?”

    “男人有個鳥用,腹肌不讓摸,手癮都不能過,還算什麼我的?”

    符行衣嘁了一聲,擺擺手,疲憊地道:“起開起開,別耽誤我——”

    話音未落,符行衣便覺眼前一黑,竟是被聶錚解下的披風給裹住了全身,方纔還有些冷的身子頃刻間因男人的懷抱而蒸騰出了暖意,下一刻便被打橫抱起。

    耳畔是低沉而沙啞的哄慰:“回家讓你摸。”

    符行衣喫驚地睜大了雙眼。

    自己只是隨口一提而已,沒想到真的被同意了!

    色膽滔天的女流氓瘋狂搓手以示激動,只恨自己沒多生兩隻鹹豬蹄。

    然而,大好的心情卻在回味到“家”這個字時頃刻消失。

    符行衣平靜地道:“我沒家。”

    感受到抱着自己的男人身軀一頓,符行衣竟有些放鬆的愜意,只等着自己被暴脾氣的聶錚放下。

    嗯,這一次他應該要生氣了吧。

    換做是誰,一次又一次地用熱臉貼上冷屁股都會失望的。

    ——我這種人,心思又多又亂,恃寵而驕,給點陽光就燦爛,虛僞做作,寧死不肯徹底交付信任,根本不值得別人真心喜歡。

    ——聶錚必定只是圖一時之快才和我在一起,或許……等他發現真正的我有多討厭之後,他就不會再喜歡我了。

    ——反正早晚都要被你甩掉,不如早些將你趕走,也免得你被我氣死。

    符行衣躲在披風裏不露臉,臉上還在笑着,心裏卻百轉千回。

    害怕他會離開,便瘋狂地做出許多惹人不快的事,檢驗他口中所謂的“真心”。

    實則不過是將他越推越遠,飲鴆止渴。

    符行衣左等右等,都沒有等到被放下,而是被男人抱得更緊。

    “我帶你回家,”聶錚道。

    有時候,向死而生只需要簡單的一句話。

    符行衣的鼻頭有些發酸,忍不住哽咽:“不行啊,你做不到的。”

    自己無論對戀人,還是對任何人、任何事,永遠都會心存疑慮。

    傷害別人成了保護自己的本能,不安之情融刻在自己的骨血中,怎麼可能會被消磨得掉?

    “除了放棄你,放眼全天下還沒有我做不到的事。”

    聶錚不以爲意地勾脣一笑,將懷中人的腦袋按在胸前,道:“信得過便抱緊我。”

    目光所及之處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符行衣無力地張了張脣,手腕擡起又放下,逼得自己渾身顫抖不已。

    “我會一直等你,”聶錚輕聲開口,“等你何時能正視自己的真心,放心大膽地依賴我。”

    細白的手臂猛地環住了他的脖頸。

    符行衣緊咬牙關,八爪魚似的掛在了聶錚身上,氣勢洶洶地恐嚇道:“敢鬆手就給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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