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酷暑,夜間蟬鳴聒噪不斷,吵得人愈發焦躁難安。
鎮和王府內縈繞着沉鬱的氣息,無人不斂聲屏氣,唯恐成爲那最終引燃聶錚怒火的倒黴鬼。
符行衣嚥了咽口水,時不時擡眸偷瞄一眼,看那端坐於主位的俊美男人。
男人修長的手指搭在梨花木椅扶手上,不緊不慢地敲擊着似有韻律的拍子。
“符行衣,”他突然開口。
符行衣猛然一個激靈,立即換上狗腿子的虛僞笑容,討好地邁着小碎步湊上前。
“在在在,刁民在此,殿下有何吩咐?”
晨起鬧了個大烏龍,將聶錚的一番好意誤認爲在外鬼混,衝他又打又罵。
符行衣自知理虧,便識時務爲俊傑,老老實實地認錯,以爲這樣就能逃過一場劫難。
“裝孫子而已,”她泰然自若地心道,“自從家破人亡之後裝得還少嗎?”
該慫的時候就慫,臉面算個屁!
只要聶錚能消氣,自己慫幾日又何妨?
不料他目光深邃地看了自己片刻,然後一語不發地漠然離開。
符行衣愣愣地看着他徑直越過自己離去,心裏咯噔一下,慌得不行。
他當真生氣了……哄不好的那種嗎?
“別、別走,我錯了,真錯了!”
符行衣連忙追出去,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手:“是我不該這樣,你別生氣啊……”
聶錚長眉微蹙:“你何錯之有?”
原來她那麼喜歡自己,會將自己的一舉一動放在心上,不肯讓旁的女人靠近自己分毫。
即便氣得炸毛,一被自己抱在懷裏便丟盔棄甲,手中的刀也扔了,又揍又啃的力道好似貓抓,分明是本能地不願傷害自己。
她真心在乎起人來……還挺可愛的。
符行衣完全猜不到他的思考邏輯,愁眉苦臉地舉爪發誓,真誠道:
“我下次再也不胡思亂想誤會你了,真的!”
聶錚不悅地眯了眯眼,“哦?”
不肯再管他了?
想造反嗎?
得寸進尺,恃寵而驕,順杆往上爬——不過是仗着自己不會對她怎麼樣。
倘若不遂她的願,是不是便能像她故意調.教自己一樣,討要些“好處”?
比如……
聶錚喉結微動,呼吸紊亂了一瞬,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她略顯焦急的臉色——
急得不夠,還要看她求饒,要更多……
想要她一喜一怒都與自己密切相關。
符行衣心神不寧,自責不已。
只能目送聶錚的背影漸行漸遠,然後立即回房,翻找自己私藏的小金庫。
這摳門貨難得大方一回,竟狠下心挪了一萬兩銀子出來。
原本目光放空、痛不欲生,但是一想想聶錚,便登時什麼吝嗇也顧不上了。
翌日傍晚,符行衣從萬里商會牽走了一匹汗血寶馬。
這本是萬里商會要進貢給皇帝的絕世好馬,天下僅此一匹,皮毛鮮亮順滑,日行千里不過小菜一碟,最重要的是——聶錚似乎對它有些興趣。
聶錚平日得空在家,要麼在火器房獨自瞎倒騰,研製或改造各種兵武,要麼在書房與符行衣一起看書練字,興致來了就懟她的瀟灑草書是鬼畫符。
聶錚此人,素來是沉穩之餘不乏幼稚。
只有親近且信任的心腹,才能偶爾捕捉到那隱祕的背面。
其餘大多時候,他都是緊繃着神經、不肯放鬆的孤傲模樣。
符行衣獻寶似的將心意奉上,鬼鬼祟祟地打量着聶錚的神色——
看不出他有什麼明顯的喜悅表情。
便不免失落,小聲道:“我……我還有事,先不打擾你了。”
手腕兀的被攥住,一陣大力襲來,轉眼便被拉進了一個炙熱的懷抱。
頭頂響起男人低沉的磁性聲音:“何事能比與我同騎,共覽大齊風光更重要?”
符行衣被他圈在懷裏,心中隱隱竊喜,口上正經地道:
“‘幻真’最好以清晨的無根甘露調配,此物可遇不可求,我打算去京郊的湖邊守一夜碰碰運氣。”
“清晨甘露當以昆莫山上的爲最佳。”
聶錚瞥了一眼即將日暮西山的天際。
“即刻出發,以千里馬的腳力,一夜必能趕得上昆莫的日出。”
符行衣驚訝無比:“爲了取一瓶清晨甘露就要去昆莫山?瘋了嗎?!”
話音剛落,便不由分說地被抱上了馬。
聶錚一手攥緊繮繩,一手將她攬在胸前,薄脣若有若無地擦過她的耳廓。
“瘋癲又如何?”
“我要你所得到的一切,”聶錚附在她耳畔低聲道,“必是天下無雙。”
符行衣心尖微顫,笑眯眯地闔眸靠在他胸前。
“好好好,我家王爺最好了。”
大齊民風保守,即便是夫妻同乘一騎,也會被外人指點。
然而聶錚正眼不曾給一下,隨口道:“活膩了?”
衆人大駭,紛紛緊閉雙目,再不敢亂瞟亂看,唯恐被剜出一雙招子。
千里馬腳程極快,取完昆莫山上的清晨甘露之後,再回到王府,前後僅用三日。
一回府,符行衣就拖着馬去後院,擼了袖子親自洗刷。
而且着重於擦拭馬鞍與馬背,還不肯讓其他任何人碰。
丸子問她,她什麼都不肯說,只一昧地悶着頭洗洗刷刷。
臉上浮現出一抹可疑的紅暈,符行衣咬牙切齒:“我就知道……”
就知道聶錚不會那麼簡簡單單地放過她。
突發奇想什麼同騎,分明就是沒安好心!
縱馬出城之後已然入夜,那廝不走官道,偏往無人踏足的山裏跑。
即便符行衣意識到不對勁也晚了,只能緊緊地抱着男人的手臂,以防被劇烈的顛簸摔下去。
馬兒究竟作何感想,符行衣是不清楚。
只是知道,日後再不能輕易嘲笑看似無知的童子雞了。
凡是話本上沒寫過的招數,符行衣莫說切身實踐,就連想都想不到。
但聶錚卻是個面皮薄如紙、行事兇如狼的衣冠禽獸!
自從開過葷後,他就再也不知道什麼叫收斂,更不知道什麼叫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