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關山月 >第 85 章 章八十五:心有猛虎
    禁城深宮之內,鮮有如眼下這般守衛鬆散的時候。

    宮門處,只有稀稀拉拉的三五個禁衛軍值崗,他們幾乎無一例外地打哈欠伸懶腰。

    大部分兵力被派去了太醫院嚴防死守,一小隊兵力負責護送進貢丹藥的方士。

    奇怪的是,其他方士都從金龍殿內出來了,只剩下那個身量最爲瘦小的仍留在殿內。

    “微臣所言句句屬實,望陛下明鑑!”

    符行衣單膝跪地,頷首凝視着地面,額角緩緩地滾落下一滴冷汗,聲音卻無比堅定。

    屏風後,龍牀上躺着的人影一動不動。

    細微的咳嗽聲循着空中飄散的龍涎香,傳到她的耳畔。

    符行衣知道,太子想弄死自己。

    既然如此,不如自己主動出擊,詆譭太子有不臣之心,準備帶人逼宮謀反,殺他個措手不及。

    如今……只看皇帝信不信得過自己了。

    符行衣的眼珠骨碌碌地一轉,道:

    “微臣不比太子是陛下的血脈至親,陛下信不過微臣也情有可原,但此事關係陛下的性命安危,微臣寧願冒死相勸!”

    宮門的守衛軍被調走了那麼多,若說皇帝沒有存心引君入甕的試探之意,她死都不信!

    符行衣耐心地等待皇帝的回答,終於聽他緩緩地道:

    “有時血脈至親比尋常人更危險,符愛卿所言不無道理,只是朕始終有一事不明。”

    她畢恭畢敬地道:“陛下請講。”

    “錚兒之死,你不介懷?”

    皇帝溫和一笑,聲色含着一絲雲淡風輕的隨意與漠然。

    “朕害死了你的夫君,逼得你們一對恩愛夫妻天人永隔,你不恨朕?”

    符行衣心底咯噔一下,沉默了片刻,竟輕聲笑道:“微臣豈能不恨。”

    大概皇帝沒想到她會如此實誠,便半晌沒出聲。

    符行衣深知,要說耍心眼,自己肯定幹不過這隻老謀深算的狐狸,與其被拆穿謊言,不如坦誠相告。

    “但微臣尚有自知之明,即便如何怨恨陛下,仍對報仇一事無能爲力,與陛下相鬥,無異於以卵擊石。王爺已逝,微臣再無依靠,如今不過苟延殘喘於世間,只求平安到老。

    “願陛下念及家父曾經爲大齊立下的汗馬功勞,愛屋及烏,憐微臣孤苦。”

    字字帶淚,句句含血。

    她聽到皇帝發出了一聲極爲清淺的嘆息。

    似是追憶往昔,又似是憫懷哀嘆。

    良久,皇帝緩緩地開口:

    “朕……當年實屬不得已而爲之。”

    或許真如皇帝所言,他和寧滄海之間有着不可調解的致命矛盾,雙方各有苦衷。

    但那又如何?

    符行衣不以爲然。

    老爹死都死了,說這些有何用處?把對死人的悼念演給活人看,無聊透頂。

    什麼愛啊恨啊都是扯淡,只有握在手裏的纔是真東西。

    行騙的最高境界,不是擺弄那些拙劣的演技,而是用真心實意的言行,巧妙地掩飾自我。

    以真實來隱藏虛假。

    符行衣離開金龍殿時,站在殿外回頭看了一眼金碧輝煌的宮室。

    那房梁頂上的金龍浮雕對自己怒目而視,彷彿要將天下衆人吞喫入腹,尤爲可怖。

    然而金龍居於雲天之巔,浩瀚的晴空上僅有它一人孤獨的身影,又尤爲可憐。

    符行衣神色微動,不知所想。

    身前傳來低聲的呼喚,符行衣將目光移向聲源處。

    魏城拱手行禮:“大人,萬事已備,只待您一聲令下。”

    “好,”符行衣輕笑,“按原計劃行事。”

    魏城聽命,帶着兩個三四十歲的青年男人,從宮牆的偏門悄悄離去。

    剩下幾個與她年歲相仿的同齡人都目露敬佩之色。

    他們的符指揮使年僅弱冠之齡,便已能擔當如此重任。

    遇事處變不驚,面上總是笑吟吟的,溫文爾雅而不失瀟灑豪氣,完全看不出是在屍山血海的戰場上殺人如麻的狠角色。

    不像他們那麼沒用。

    終有一個少年試探性地套近乎:“指揮使……”

    符行衣看了他一眼,記得他是當初和漕幫搶地盤的時候,那個率先舉刀的小子,還是魏氏宗支的嫡長子,魏靈的兄長。

    於是沒生氣,只是神色平靜地提醒:“魏旻,你叫我什麼?”

    少年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們如今在假扮方士,不該這樣稱呼,便連忙改口:

    “大人,我們要等到什麼時候?”

    “自然是等太子殿下駕到。”

    符行衣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衣角,笑道:“我好不容易從陛下那裏求來戲臺,主角不上場,戲如何能唱?”

    事已至此,符行衣大概猜到聶錚布棋的路數,還有這一局的前因後果了。

    從自己入宣威營的第一日起,太子大概就心神不安。

    然後,他截獲了從符宅發往昆莫戰場的信件,發現句句都是詢問戰況,這種公事公辦的嚴肅態度,很難不讓人多想。

    聶錚的親衛竟然奪走了太子的囊中之物,符行衣覺得,換作自己是太子也要慌得不行——

    莫非這個“符行衣”打算佔領宣威營之後,再與千機營聯合,使大齊的軍權盡歸聶錚所有?

    何況那日莊嬪偷偷出宮,絕非是爲了“想念兒子”或“收拾兒媳”那種愚蠢荒唐的事。

    她特意去找聶錚,所爲的事,多半與皇帝的重病垂死有關。

    說不定皇帝就是她親手害的!

    太子或許察覺到了皇帝是中毒,卻並未聲張,而是暗中調查線索。

    最終懷疑到了莊嬪頭上。

    “如此一來便能解釋通了。”

    符行衣心道:“我和莊嬪的舉動,在太子看來,就是聶錚蓄意安排了人爲自己爭權奪勢,要趕在皇帝駕崩之前做掉他,再順理成章地頂替他。”

    於是,太子着意搜查能致聶錚於死地的把柄。

    從聶錚身旁最親近的人,也就是和他同牀共枕、應該知曉他最多祕密的妻子開始,派殺手跟蹤鎮和王妃,試圖從“寧如鳶”身上挖點東西出來。

    “難怪聶錚給我一瓶.毒.藥當什麼‘證物’。”

    符行衣咋舌片刻,摸了摸自己的下顎,心道:“以小公主的性格……主動送上門給敵人拿捏的把柄,必定是一枚不定時爆.炸的火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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