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州城外,堤壩上。
楚烠負手而立,一攏寬鬆的潑墨山水長袍,本來該是清雅飄逸的色澤,卻是紅藍黃三色相綴,生生地插進了獨特的拼接野性,普通人若穿上,大抵只能讓人覺得突兀不倫不類,到了楚烠身上,倒是自然而然撐出一股子特有的妖異來。
水夭夭一襲月白色織金暗花長裙,遍繡盛開姿態絕美妖嬈的花朵,當然,如此符合楚烠喜好的衣服,自然是楚烠讓人給她備着的。
乖乖地立在楚烠身側,水夭夭擡起頭來,一同看着面前的光景。
郡州大旱不減,堤壩圍着的水庫裏,水位較往年下降了接近大半,本就沒有雨水,再加上多是引水到了田裏,給瀕臨枯萎的莊稼進行灌溉,水庫裏的水,眼看着就要到底了。
郡州城裏城外,皆是一片叫苦連天,這些天來,暴動騷亂也是時有發生。
照此情景,農作物八成是顆粒無收,不少指靠着這些莊稼謀生的農夫,失了脾性,彙集起來成堆成夥地進城燒殺搶奪,不少平民百姓整日裏都是戰戰兢兢。
楚烠側過身子,眼角處赤紅色的鳳凰木形花鈿,絕美華麗,淡淡開口:“如何,現在可是能哭出來了?”
水夭夭輕聲一嘆,滿臉無奈,軟軟地回道:“這個,醞釀的還是差了些。”
這廝,就巴不得她現在就來個痛快淋漓的大哭,好來場大雨,解了這郡州城的旱情,如此一來,這九千歲一來就天降大雨的說法,估計能分分鐘傳遍整個郡州,民怨什麼的,完全就不存在的,估計不怕死地將楚烠奉在家中每天三炷香跪拜行禮。
幽幽地站了片刻,水夭夭還想着,楚烠這廝居然如此爲這旱情憂心,倒是有些人形了。
只是,半個時辰後,郡州郊外那條灄水河中,風光極好的水面上,波光粼粼,偶爾快速地掠過一隻不知名的小鳥,濺起點點水圈,雖是夏日,湖面上的風卻是極爲清澈爽朗,微微的拂過面容留下說不出的神清氣爽。
一座精緻的畫舫上,青翼十三衣皆是一臉冷色地候在四周,楚烠交疊着雙腿,靠坐在菸灰紫色的軟榻上,極爲悠閒愜意地,嗑着一小碟綠茶味的瓜子兒。
看着面前一派慵懶享受的楚烠,水夭夭抽了抽嘴角,去他孃的憂心災情,是她太天真了,這廝,明明就是打着幌子過來遊山玩水的還差不多。
一手捻着顆飽滿黑亮的瓜子兒,楚烠挑了挑眉,見着一臉便祕表情的水夭夭,緋紅的脣瓣一勾:“貓兒,可要喫瓜子麼?”
水夭夭收回心裏的誹詣,上前一步,也沒客氣,學着楚烠也抓了把瓜子兒嗑了起來。
楚烠繼續嗑着手裏的瓜子兒,丟了手裏的瓜子殼進水,描影下的鳳眸透着雪山一般的寒冷之氣,斜斜掃了一眼那看似平靜的水面。
青羯倏地上前,恭恭敬敬抱拳似是準備開口說些什麼,楚烠擡起一隻纖細骨節分明的食指,放在脣邊輕點了點。
青羯會意,不發一言,一抱拳又退至一旁。
嗑完手裏的一小把瓜子,楚烠撣了撣自己的衣袍,動作粲然而又優雅,隨即站起身來。
靠在畫舫的邊上,微微頷首看着水裏歡快地遊着的魚兒,楚烠伸出手來,有人遞了一包魚食,勾着脣瓣,斜斜靠着,拿着手裏的魚食悠閒地喂着魚。
“嘩啦—”破水而出的聲音。
緊接着,成羣的黑衣人,皆是黑巾罩面,齊齊從水裏鑽了出來。
“狗閹賊,拿命來!—”
爲首的一人狠聲喝道,話音落下,那羣黑衣人,帶着凌厲的殺意,運着招式就掠了過來。
無數閃着寒光凜凜的劍尖,向着楚烠所在的方向就刺了過來,此情此景,楚烠卻依舊斜斜靠在那裏餵魚,目光冷嬈,不見絲毫驚慌之意。
候着的青翼十三衣,紛紛拔出腰間的長劍,面不改色,護在楚烠的身側,直接就迎了上去。
飛掠過來的黑衣人,很輕易地就被十三衣給擋了下來,沒有一個人,近了楚烠的身。
水夭夭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的手裏的一把瓜子兒都給灑在了地上,只覺得眼前白光閃閃,耳畔邊也依稀聽到刀劍碰撞的嘶啦聲。
艾瑪!
楚烠這個惡貫滿盈天打雷劈的,讓你一派悠閒,這下,報應來了。
當然,心裏這麼想着,身體,還是很誠實地向着楚烠那邊挪了挪,畢竟,刀劍無眼吶,萬一誤傷無辜可就不好了。
打鬥還在繼續,十三衣的身手極好,只是對方人數佔了優勢,也是需花些時間的。
滿是殺氣的破空聲傳來,水夭夭微微愣神,隨即反應過來急急側身躲了過去。
“大俠,冤有頭債有主,您可別找錯了人啊—”水夭夭險險躲過,剛喘勻口氣就揚聲開口。
尼瑪,她招誰惹誰了,要刺殺,也得瞅準了人再上啊。
一擊不中,黑衣人發了狠,又從腰間抽出把軟劍,一左一右,皆是長劍,明顯是要置水夭夭於死地。
水夭夭的拳腳功夫,其實關鍵時刻,尤其是像這種生死一線間,事實證明,都是些花架子。
眼見着兩旁都有刀劍,正對着自己的脖頸間襲來,水夭夭哭喪着臉,知道自己很難躲過去,猛地一閉眼,下意識地就尖叫一聲:“督上—”
當然,完整的話應該是督上你個殺千刀的,連累了如花似玉的本尊。
“嘶—”刀劍劃傷血肉的聲音,咦,沒覺着痛啊,水夭夭睜開眼來,面前,比她足足高了一個腦袋還多的妖異背影,赫然,是原本正悠閒喂着魚的楚烠。
至於要殺水夭夭的那個黑衣人,已經雙目突出,死魚眼一般,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水夭夭上前一步,這才見着楚烠的右臂上,一道血肉翻飛的傷口,極其扎眼。
其餘的黑衣人已被十三衣盡數解決,見着楚烠受傷,十三個人皆是齊齊跪在地上,垂下頭去:“屬下保護不力,請督上責罰!”
楚烠撩了撩衣袖,也不管那還在滴着血的傷口,輕飄飄地開口:“本督無事。”
水夭夭倏地湊近些,抓着楚烠的衣襬,見着那道不是很深卻極其讓人不順眼的傷口,思緒,一下子有些飄遠起來。
是了,父上跟母上,當初也是有着這樣無數的傷口,最後才寂滅消散的吧。
爲什麼,遇上她,就不會給人帶了好運呢?
好像,總是她,這般沒用,纔會連累到其他人,父上跟母上,就是如此,楚烠,似乎也是這樣。
“嗒”一滴雨珠落了下來,緊接着,噼裏啪啦的大雨毫無徵兆地,就這般下了起來。
水夭夭垂下頭去,湛藍色的眸子裏,大顆大顆的淚珠子,斷了線般地就落了下來。
好在畫舫中可以避雨,不然,這一干人等,估計全得成落湯雞。
楚烠任由水夭夭抓着,見着她哭泣的身子都有些輕顫,一擡眸,又睨了一眼正如瓢潑一般的大雨,有些暗沉的鳳眸閃了閃。
水夭夭這一哭,可就結結實實哭了一下午,等她岔着氣停下來的時候,湛藍色的眼眸已經是跟個兔子般紅彤彤的。
青羯已經替楚烠處理好了傷口,見着水夭夭停了下來,楚烠站起身來,脣角一如既往有着妖嬈岺華的笑:“郡州的旱情,應該可以解了。”
“嗝—”水夭夭順過氣來,見着楚烠還笑的如此魅惑人心,登時就眉眼一瞪:“受了傷還管什麼旱情不旱情—”
聽到話,目光望向水夭夭,惑人之至的面容上,猶如覆了一層暗色的薄霧,緋紅的脣瓣一啓,楚烠幽幽開口:“若是不受些傷,這旱情,估計一時半會兒也解不了。”
水夭夭平日裏不太靈光的小腦袋,在這一瞬,卻靈活地有些詭異:“您老這是故意的?!”
楚烠沒有開口,淡淡地收回了目光,揹着手,看向那雨後泛起淺淺霧氣的水面上。
你大爺的!
水夭夭登時就要炸毛,這廝,欺騙她的感情,呸,不是,欺騙她的眼淚?!
剛纔瓢潑大雨的時候怎麼不來道雷劈死這隻狗?
“督上,您老這心思,可是個腹黑婊了。”水夭夭噘着嘴,陰測測地開口。
尼瑪,就真的不能少一點套路,多一點真誠麼……
楚烠垂着右臂,懶懶地用左臂支着下巴,一絲華麗至極的笑容揚起:“承蒙誇獎。”
“……”
套路玩得深,誰把誰當真,等着,下次就算缺胳膊短腿兒重傷了,她水夭夭,也不會被這隻狗給騙了。
黑衣人的刺殺已經落下了帷幕,倒是多虧了這麼些半路殺出來的人,雖然被騙的過程並不美好,但好歹,郡州的旱情,基本上是解決了。
緊接着,郡州城外,關於九千歲督上大人帶來神雨的說法,傳的沸沸揚揚極爲火熱,當然,多半是楚烠派了人推波助瀾。
雖然褒貶不一,不管如何,總歸是下了大雨,一時間,對於楚烠的憎惡,也是來了個大改觀。
至於楚烠受令平息民怨什麼的,完全,不需要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