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克眼睛眨也不眨，任由風吹拂染血的黑髮，擺動焦黑的衣角，生怕眨眼後這一切只是幻覺。
那消瘦的臉、無神的雙眸、隨意散落的長髮，完全讓人無法想象，那是昔日世界上最知名的那個人。
恐怕她也是……不希望以這幅姿態影響他人，才選擇獨自承受，把一切都封印起來。
就這樣停步了半年。
蘇克的眼眸顫了顫，挪動僵硬的身體，從左手的印紋取出一支火把。
隨後，手指一捻，用源火點燃了它。
火焰輕輕跳躍着，在少女無波的眼中倒映形狀。
他站起走近，一步一步，將那根火把遞到了對方面前，無神的雙眼被火焰吸引，但依然，沒能給出更多反應。
“……”
在光芒的照耀下，蘇克緩緩低下頭，在火焰的另一端以手蓋住面部，臉型開始變化。
再擡起來的時候，他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
只好讓自己，儘量能露出一個微笑——
“我回來了，趙夢靈。”
他以自身“蘇克”的姿態，說出了這句想說已久的話。
“——”
那雙黯淡的眸子微微停了停。
一瞬間，有微弱得無法察覺的光閃過。
等到黑暗重新籠罩了幾秒，彷彿在那深處，開始有排山倒海的浪潮正在醞釀。
枯瘦如柴的少女一下站了起來，身上發出許久未動的骨骼咔咔聲，碰掉了桌上放置的文件。
那上面的標題清晰印着：
《始源會永寂海行動研究報告》
退後兩步的她捂住呼吸，巨大的情緒伴隨光芒，回到了它應該屬於的地方。
那寄託了太多東西的雙眼，讓蘇克再也無法忍耐，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顫抖的肩膀讓他不敢用力，好像稍微用力就會碎掉一般的脆弱。
而懷裏的人卻重重抓住了他。
下一刻，沉寂了半年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
愛麗絲和李微娜同時擡頭，那聲音裏的絕望和無助，僅僅只是聽着都讓人忍不住動容，迴盪在黑霧籠罩的夜空下。
“唉……總算是等到這一刻了。”李微娜靠坐在桅杆旁，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
“好狡猾，”愛麗絲也忍不住捧住了臉，“原來微娜姐一直都知道嗎……”
“呵呵……”她疲憊地笑了笑，“我也沒比你們早多少知道，等一切結束之後，這筆賬可要重新和他算一算。”
……
復仇公主號上。
伊絲夏埋頭處理完各方面的情報，一條私聊消息突然跳了出來。
沈流月：“抱歉，我沒能成功殺死那個叫切茜婭的女人，雖然供出不少信息，最後還是讓她逃掉了。”
沈流月：“還有，我不知道爲什麼聯繫不上船長，你知道他的情況嗎？”
她回覆了消息。
夏琳：“沒關係，庫洛那邊很安全，你如果還有餘力的話，去支援其他新人類組織吧。”
關掉私聊界面，伊絲夏微微低下頭，散掉了眼前所有面板。
之前有向李草默許過，他所知的任何情報都可以毫無保留告訴雷格，由雷格來定奪如何處理。
從剛纔收穫的消息中已經得知，爲了鼓舞士氣，雷格將這條消息，告知了在場作戰的所有新人類勢力。
她讓沈流月過去並非爲了支援。
而是既然藏不住，也是時候讓她知道了。
伊絲夏就這麼靜靜坐在空蕩蕩的船艙裏，靜靜回想着過往一路走來的每一個畫面。
“這樣的話，我的職責就完成了吧。”
她對着不會有迴應的空氣說道。
“這樣的我，有好好履行自己的存在價值嗎？”
一旁，已經長得有些渾圓的芝芝翻了個身，走過來用腦袋蹭她的手。
伊絲夏不知是何滋味的笑了笑，溫柔撫摸它柔順的皮毛。
……
一片廢墟環繞，沈流月踏過破損不堪的街道，眼神緊緊盯着下一個目標。
和地窟新聞社的順利匯合，共同抵抗扭曲的怪物，這些人比她想象得更加英勇。
身後突然傳來了交談聲：
“真沒想到啊，庫洛竟然就是那個人。”
“我其實一直都有點疑惑，怎麼突然就冒出來這麼厲害的一個人，如果是他的話就說得通了。”
“是啊，也許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神奇，昔日白夜城斬殺神靈眷屬的英雄，也有重新復活的一天。”
她停住了腳步，回頭走向那些人，詢問起具體緣由。
“……”
得知真相後，原本一直沉穩的眼神晃了晃，胸膛開始止不住的起伏。
她倒退兩步，思索這一路上零星的片段，很快把頭扭開，不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
沒打任何招呼，她朝着街道另一邊跑出，情緒難以自控。
地窟新聞社的記者們目視她的背影，彼此疑惑地看了看。
“她……是怎麼了？”
跑進無人能看見的小巷，沈流月雙手撐着膝蓋喘氣，感覺身體突然失去力氣，靠着牆邊緩緩坐下。
她捂着自己的臉，上次這樣已經記不清是什麼時候。
此刻的她，就像個黑夜裏無助的孩子，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依靠。
“太過分了……”
“爲什麼要瞞着我……”
“我到底，是爲了誰一直努力至今啊……”
……
劉悟天在軍團營地裏調配物資，雖然手上的動作始終沒有停過，眼睛卻漸漸走神。
關於庫洛就是蘇克的消息，他從十多分鐘以前就知道了。
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就有一種“還真是這傢伙”的感覺。
自己明明清楚他們是同一類人，卻始終沒有刻意去聯繫起來，否則最後萬一不是，只是平白給自己添堵而已。
“還真是讓他看到落魄的樣子了。”
想到自己過去酗酒睡在豬圈的模樣被老朋友看到，劉悟天苦笑出聲，按着額頭搖了搖。
“老劉，你該不會是有什麼丟人的經歷被他以假身份看到了吧？”一旁的塗祝出聲，錘了錘他肩膀。
“……沒有，怎麼會。”劉悟天重新集中精神，把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物資調配上面。
“唉……我不喫驚倒是情有可原，畢竟那個時候還沒認識他，”塗祝攤了攤手，將視線轉向另一邊，“那你又是怎麼回事？”
在那裏的，是執行完任務回來就一直在營地摸魚的林鴉。
“這有啥好奇怪的，我林鴉大人早就看出來了，我堂堂永寂海未來的七王之一，怎麼可能隨便在別人船上打工。”
塗祝抽了抽嘴角，用懷疑的目光看他。
“那你怎麼不說？”
“這當然不能說了。”
林鴉用理所當然的目光看他，也不知道是真坦然還是裝的。
“你看看那個人魚公主，再看看身邊的夏琳，這要是被那些原配知道他沾花惹草，不得活活打死他？”
塗祝：“……”
劉悟天：“……”
“你說得好有道理。”塗祝一臉黑線，放棄了和林鴉探討這個問題。
他重新在印紋面板前坐下，在交易大廳和劉悟天做同樣的事情。
從前一段時間開始，炮火聲就開始漸漸稀少了。
新人類的組織大部分都在城市裏應對怪物，救援廢墟底下的人們，但無論救助物資還是施救設備，都很難緊急調撥，整體救援效率並不高。
他和劉悟天等人坐在這裏，也只是勉強應急，以現在這樣的進度，災難過後的寂臨城，還不知道能剩下多少人。
要是有一萬個劉悟天就好了……
正當塗祝這麼想着的時候，天邊漸漸傳來了引擎聲。
那不是單純的發動機聲。
幾乎同時，營地裏的每一個人都不由自主擡起了頭。
黑霧籠罩的天空下，從天際線緩緩進入視線的。
是一艘又一艘，擁有着龐大體形和奇幻美感的蒸汽飛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