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明祀 >69、諸羣臣細嚼慢嚥、萬歲爺詢問聖言
    “元輔、大宗伯來了?”

    楊廷和、毛澄二人剛至武英殿外走道,梁儲、毛紀、蔣冕等人上前揖禮相迎。

    此時武英殿門外,漢白玉御階站滿官員,凡內閣、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大理寺、通政使司、都察院、太常寺、太僕寺、鴻臚寺、光祿寺、翰林院、國子監、六科給事中乃至順天府衙門,只要在崗掌印官、佐貳官皆在場等候。

    其中以翰林院人數最多,翰林院此次前來,不僅有堂官、佐貳官,還有侍讀、侍講、修撰、編修以及庶吉士。

    所有官員一起近有百人之多。

    大家一看這場面,就知道接下來之事,絕非簡簡單單事情。

    如這種開國以降,除卻各種典禮意外,都不曾有的陣容,如果只是因爲小事,未免也太過荒唐。

    以朱厚熜近來所作所爲,絕非這種荒唐不羈之君。

    是故羣臣也如毛澄一般,心中暗自揣測,皇帝此番爲何。

    但毫無意外,無人知曉皇帝究竟所思爲何。

    哪怕時常侍奉皇帝左右的嚴嵩、夏言,對於此時同樣無法洞悉。

    唯一能夠猜到之事,只有可能是因爲今日奏上諡號、廟號之事。

    可諡號、廟號歷來如此,能有什麼不妥?

    思來想去不見結果,而皇帝此時尚在晨定未歸,羣臣也只好側立一旁,靜靜等待。

    “諸公也來了!”

    面對百官行禮,楊廷和也不敢自矜,當即拱手還禮以答衆人。

    此時宦官麥福趨步走至楊廷和身前,輕聲說道:“萬歲爺即刻就來,武英殿已經備好粥糜,諸公請入殿用餐!”

    羣臣一大早就趕着上朔朝,爲避免上朝之時尿急有失朝儀,故而早上之食一點乾糧,但確不敢喫多,到現在的確有些飢腸轆轆。

    是故當麥福說後,羣臣不見客氣,而是面北拱手而道:“臣等謝過聖人恩典!”隨後按照品級,依次前往偏殿,食用早餐。

    蓋朱厚熜節約之故,早餐也未見有和豐盛之物,每人兩個饅頭,一小碟酸蘿蔔,與一碗肉粥。

    不過介於羣臣來自四地,風俗習慣皆有不同,因爲也備上各地醬料用來佐食。

    在皇宮用餐,雖然比不得家中自在,更比不上家中菜餚豐盛,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又是飢腸轆轆之下,很快百官就開始大快朵頤。

    不過百官終究是士大夫,在皇宮用餐之時,謹記“食不言寢不語”圭臬,不曾發出任何聲響,包括筷子刮碗響聲。

    甚至於用餐時因爲細嚼慢嚥,故而連咀嚼之聲,都不曾有太大。

    隨着大家細嚼慢嚥,時間也漸漸流逝,不久之後羣臣各自喫完事物,放下手中筷碗,留給宮中內侍收拾,自己則是抽出身上手帕,擦拭擦拭嘴邊殘漬後正襟危坐,等待朱厚熜駕臨。

    未幾,朱厚熜身穿一襲雪絲廣袖道袍,面前繡有山川江河,背後繡有日月星辰,左右兩袖則繡有農耕牧織。

    腳踩一雙梨花木屐,腰勒青絲宮絛,懸和田玉珏爲禁步,橫叉白玉卯酉簪,外戴黑色東坡巾,一副飽讀碩儒居家打扮,發出噠噠噠的聲音,與袁宗皋一同走進武英殿。

    羣臣聽到聲音之後,急忙起身走到正殿行禮:“臣等恭迎陛下!”

    朱厚熜輕輕頷首,然後道:“諸卿免禮,各自落座!”

    說完便徑直走向自己御座,大馬金刀坐下,環視衆人,袁宗皋則走自御座旁邊座位,拿出紙筆開始記錄皇帝言行。

    羣臣得令之後,起身各自按照朝班順序落座,然後再拱手垂問:“敢問陛下今日召集羣臣,可有吩咐?”

    朱厚熜點點頭:“吾嘗聞聖人云:‘有功曰‘祖’,有德曰‘宗’不知可有此事?”

    朱厚熜話畢,羣臣心中咯噔一響,感覺事情有些不妙。

    要知道這句話,可是關於帝王能否有廟號的重要之言。

    當朱厚熜問出這句話,羣臣就感覺到,皇帝根本無意給正德皇帝上廟號,這可不是小事。

    要知道宗廟制度體系,只有祖、宗萬世不祧,可以享受皇家世代香火,可如果不是祖、宗,就百分百被祧。

    雖然眼下人均皆有廟號,如此除去太祖、太宗不祧以外,都會依次祧遷。

    按照正常程序,朱厚照上廟號,入太廟享受祭祀之禮,則只需要祧德祖朱百六,這樣正好九廟。

    等到朱厚熜駕崩入了太廟,則會與朱厚照同室,作爲陪襯,無須祧遷皇帝。

    等到朱厚熜之子入廟,朱厚熜之孫繼位,則與明仁宗親絕,按照制度便祧遷朱高熾,這樣便保持太廟只有九室。

    可如果朱厚照無廟號,祧遷完德祖朱百六,那麼朱厚照在一衆廟號皇帝裏面,機會變得顯眼。

    如何朱厚熜是明孝宗子還好,這樣朱厚照因爲沒有親絕,依次祧遷,可恰恰並不是,而且又無廟號,祧遷朱厚照則成了順理成章之事。

    別看只是一個入不入太廟問題,並不值得如此大張旗鼓,可在古代宗廟制度之下,這不但不是小問題,還是天大的問題。

    漢代爲了宗廟,誰人被祧遷,可是爭了數十年沒有一個定論。

    不給朱厚照廟號,那滿堂正德舊臣,日後有何顏面面對朱厚照?

    有人憂,自然有人喜。

    不怕朝堂起波瀾,就怕朝堂不起波瀾。

    如果沒有波瀾,有心人又如何在皇帝面前亮相?

    又如何讓皇帝記住自己?

    嚴嵩當即搶在百官之前,拱手而答:“聖明天縱無過於陛下,此語《孔子家語·廟制》有錄,謂:‘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謂之祖宗者,其廟皆不毀。’”嚴嵩見到機會來了,毫不客氣搶答。

    嚴嵩的搶答,同樣引起很羣臣之中許多人不滿,但是衆人也無話可說。

    天子垂問難道不答?

    而且嚴嵩回答也是四平八穩,只是按照典籍敘說,並沒有故意引申他意。

    羣臣就算是有一萬個不滿,此刻也只能緘口不言。

    一則嚴嵩沒有說錯一字,二則此乃皇帝諮詢,三則嚴嵩所答乃聖賢章句,羣臣無有辯駁之地。

    不能出言反駁嚴嵩,不代表羣臣就不責怪嚴嵩。

    說到底是皇帝在挖陷阱,可嚴嵩居然在此時遞上鍬,再好脾氣的人,此刻也不會無動於衷。

    於是乎羣臣怒視嚴嵩,眼中殺機騰騰,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一般。

    可嚴嵩並不懼,蓋其自爲官以來,一直潔身自好,連老婆都只娶一個,從來不曾沾花惹草,別人就是想要攻擊,狗咬刺蝟——無從下口。

    而且此次皇帝突然提出這句話,分明是有大動作,如果此時不趕緊上車,更待何時?

    只要自己藉着皇帝寵幸,然後平步青雲,那又何須畏懼一二同僚怪罪?

    朱厚照有沒有廟號,與他根本關係不大。

    其雖爲弘治年間進士,但正德年間歸家十年,再次起復之時,也是一直待在翰林院編修一職沒動,除了正德十二年會試做過同考官,其餘便再無寸進。

    說句翻臉不認人的話,朱厚照與他並無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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