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明祀 >73、蕭御史占卜科中、張貢士看見曙光
    王瓚挑開車子帷幕,看着燈市熱鬧非凡,心中煩躁之意一時盡消。

    馬車兜兜轉轉,穿越人潮之中,緩緩走入一家客棧,僕人這纔將馬車停下,輕喚一句:“老爺,到了!”王瓚聞聲這才整理衣衫下了車子。

    時值正午,太陽正烈,王瓊打開摺扇攔在頭上,慢步走進酒樓。

    在其下車之時,客棧小廝身穿裋褐,腳踩草鞋,頭包網巾,親切上千相迎:“相公幾位?”

    “給我安排個廂房,然後去將你每店中永嘉縣的張舉人找來,就說永嘉王瓚找他!”

    王瓚也沒有客氣,大步流星跨進客棧之後,便吩咐小廝一句。

    “得嘞!”小廝顯得非常高興,然後邊引路邊說道:“相公請跟我往後院走!”

    王瓚輕輕頷首,然後又說了一句:“隨後再送一壺酒,一碟花生米,兩個小菜即刻,至於菜你每看着上,莫要太貴就行!”

    王瓊雖然不窮,但皇帝力行節儉,他也不敢在此時鋪張浪費,以免被科道官員所知,喫科道劾奏。

    官場上能力在次要,首先得學會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懂得時事。

    眼下皇帝正忙着提倡節儉,連大婚費用都壓縮至前無古人的地步。

    若在此刻頂風作案,絕對沒有好果子喫。

    “小的省得了!”

    小廝也沒有感覺任何奇怪,自從皇帝登基之後,新朝新氣象,多數官員不管是不是真願意,在此刻還是選擇夾起尾巴,很少在外用餐,即使用餐也是撿着便宜點。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有了官員帶頭,崇尚節儉之人越來越多,最近京城酒樓、客棧的生意,也比以往要差了許多。

    不過也只是如此,畢竟商賈還可以消費,故而雖然生意比以往要差,但還不至於需要關門地步。

    官員自己雖然不能頂風作案消費,可商賈請客,這誰還能有話可說?

    而且勳戚膏肓子弟,一擲千金之事常有,因此也只是生意比往年要差些。

    世風日下,有客人崇尚節儉,並不是什麼奇怪之事,反而若是王瓚以一副書生打扮,胡吃海喝,小廝倒是需要懷疑,王瓚是何身份。

    未幾,小廝領着王瓚,繞過環形迴廊,進入客棧後院。

    後院裝飾簡樸,惟有幾顆青竹挺拔而立,另外則是幾個石桌、石凳,正東方有一排廂房,一直排開。

    因正德十五年朱厚照尚在南京,殿試無人主持,因此天南地北參加殿試考子,皆流落京城,暫住在客棧之中。

    當王瓚步入後院,只見一個個身穿襴衫,頭戴四方平定巾的士子,或是來往匆匆,或是持書靜默,或是三五成羣爭論事情……

    “相公在此稍待!”小廝將王瓚領進廂房之後,當即屈身行禮告退。

    王瓚一邊輕搖摺扇,一邊微微頷首,表示同意小廝退去。

    小廝退去轉道西行,跨越兩個欄門之後,進入一間略爲寒酸的院落。

    此時院落裏面一位年紀四十五六男子,身穿葛布直裰,頭戴純陽小帽,捻着狼毫,對着一本《禮記》細心標註

    男子方臉高額,顴骨高高隆起,皺紋猶如虯龍,爬在額頭之上,雙眉好似飛劍,往鬢邊橫飛,眼神極具神采,上脣及下頜皆有茂密鬍鬚,垂至胸口。

    此人乃是張璁,字秉用,溫州府、永嘉縣人,受宋朝永嘉學派影響,故而其人功利之心甚重,能夠屢次落地之後不放棄。

    直到第七次之後,實在心灰意懶,便欲前往吏部謁選之時,時逢王守仁門生,御史蕭名鳳以占卜星術告知,三年後必進士,再三年驟貴。

    之後立馬返鄉,在永嘉縣瑤溪,建書院一座,聚門生開山講學,書院名曰“羅峯書院”,故號羅峯。

    如今蕭鳳所言三年已到,可偏偏因爲皇帝駕崩,“進士”變得遙遙無期。

    雖然會試已過,但誰也無法料知,殿試就一定能過,心中仿徨的他,已經北漂一年有餘。

    誠然按照舊例,只要會試一過,殿試十有八九也會過,但並不意味着,貢士就是進士。

    明朝考中貢士,沒過會試的也不是沒有,根本無法保證。

    只要一天沒有過殿試,他那顆求仕之心,便永遠無法安定。

    如今他已虛四十六,人生已經過近半,如果不是心中還有理想,若非蕭鳴鳳之言縈繞在耳,此刻他怕早已前往吏部謁選,走上仕途。

    正在他絕望之時,朱厚熜來了,讓他看到勝利的曙光!

    自京中邸報慢慢散開,時時刻刻爲着日後士宦做準備的他,看到了新的希望。

    若是按照正常程序走,即使考中進士,被選爲庶吉士,先學習然後通過考試,進入翰林院,九年一考,考滿升遷一級。

    可人生有幾個九年?

    只怕是他活再活五十年,五次考滿,哪怕是再順利,恐怕也難能踏足三品,更別談成爲一部部堂。

    但若是走終南捷徑則不同。

    一旦能夠踏入終南捷徑,即使並未選成庶吉士,他照樣可以在有生之年,執掌一部或是牧守一方。

    有這個權利達成希望的,只有新君。

    新君與舊臣不合,這也成爲了他的契機。

    只要把握這個機會,那就如同《周易·乾·彖》所言一般“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

    只可惜,他不過是一介書生,只能眼睜睜看着,別人在浪頭撥弄潮兒,自己卻無半點辦法,也可參與其中……

    這種情況好似,一個閹人走進青樓,看着別人馳騁溫牀,自己卻不能參加戰役,其中苦楚不足外人道哉!

    不過讓他感覺頗爲欣慰的是,皇帝好像並未就此歇戰,而是存着生命不息,戰鬥不止之意。

    每隔幾天,皇帝總能拿些東西,前去刁難舊黨。

    譬如昨日皇帝提議重新制定宗廟制度,讓張璁不禁暗自叫好。

    此事舊黨絕對不會同意,不然羣臣一見楊廷和,根本不是皇帝一合之敵,恐怕也會大失衆望,轉投陣營。

    此時聰明人都可看出,皇帝此次議宗廟制度,並非只是因爲洪熙、宣德、天順、成化、弘治等人功勞不足以加廟號。

    廟號制度,自李唐開始便是如此,難不成唐、宋、元人人可配廟號不成,顯然不可能之事。

    皇帝此番做爲,在張璁看來,一是爲自己正名,表示自己天命所歸,紹承祖宗丕業,而不是因爲大行皇帝無子,被迫登基,法統更不是來自於父死子繼,而是來自於《祖訓》,奉太祖之命繼位。

    雖然看似有些繞口,但是其中門道甚多。

    如果承認父死子繼,或是皇位來自於孝宗一系,則必然多少要給舊臣一些面子,如此難免會朝臣,打着孝宗名號掣肘行事。

    同時楊廷和等人,也是託孤重臣,可以順理成章“輔政”。

    但若解開這個死結,法統來自於太祖,則所謂的託孤、掣肘也就不存在。

    即使張太后,也沒有太多理由,屢屢干涉皇帝施政。

    而且重新議制度,對於皇帝而言,也是天大好事。

    皇帝爲何口含天憲?

    因爲皇帝自己就是法,所說之言,俱爲綱領。

    這宗廟制度,同時也是改制、變法的橋頭堡。

    一旦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也會變得不再那麼突兀。

    這也是楊廷和所反對的原因之一。

    按照最近一段時間瞭解,皇帝絕非那種淺嘗即止之人。

    一旦今日放縱,恐怕來日便會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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