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皇莊對於皇帝而言,根本沒什麼大用。
自古皇帝是由百姓供養,又何必需要所謂的皇莊?
既然不需要,那又何必與民爭利?
不如將皇莊田地,分於天下無田之人。如此天下無數黎民得以存活,而國庫也會因此增加財政,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爲之?
而且皇莊多是內官,打着皇家名號,兼併無數田地,然後隱瞞真實數據,從中貪墨每年所產,或是庇護他人不用繳稅。
這對於國家而言,絕對是天大蠹蟲。
夏言話畢,朱厚熜低頭沉思。
他不知是不是因該同意清丈皇莊。
皇莊一旦被清查,損害的是自己利益,這點朱厚熜不可能不知。
可轉念一想,皇帝要這麼多錢有何用處?
而且皇莊最直接受益人也非自己,而是宮中大大小小內侍。
如此一來,朱厚熜則沒有任何拒絕之意,緩緩點頭:“二卿之言即是,着命兵科給事中夏言、掌清查皇莊事,觀政進士張璁,諫言有功,授順天府知事、兼都察院巡按北直隸、掌清查皇莊事!
二人持王命旗牌,總理清查皇莊,任何人不得拖延、阻撓,凡有抗命不從者,即命有司捕來,嚴懲不貸!”
衆人面面相覷,沒想到皇帝就這麼同意清查皇莊。
這是所有人料想不到之事。
哪怕張璁、夏言亦然。
然皇帝發話,羣臣自是沒有話說,反正清查的是皇莊,又不是在場之人莊田,是故羣臣皆拱手而言:“陛下聖明!”
張璁、夏言二人匍匐於地:“臣言臣璁謝陛下隆恩!”
有了皇帝這道指令,則不啻於將一個天大功勞送到二人手上。
只要二人這次清丈完成,必然是平步青雲。
“望卿等勉之,毋負朕望!”對於這二人,朱厚熜還是頗爲看好,也就不介意送一個功勞給他們。
楊廷和被朱厚熜弄得灰頭土臉,於是在面對張璁升遷擔任清流官,不合國家銓選程序之時,也沒有再出來發言,只是默默地看着文淵閣內這一幕。
“臣等謹遵聖訓!”張璁、夏言俯首以拜,然後張璁又道:“臣張璁請陛下賜名!”
朱厚熜一臉茫然,好端端的讓他賜什麼名?
於是面帶狐疑問道:“卿何意也?”
“臣名曰璁有犯聖諱,請陛下易之,以全臣道!”張璁面色堅毅,俯首二答。
衆所周知,古代有嚴格避諱制度,是故春秋左氏傳閔公元年有云:「爲尊者諱、爲親者諱、爲賢者諱」。
而張璁的璁字,與朱厚熜的熜字同音,故而張璁便想請皇帝賜字,然後改易。
但明朝不同他朝,因此當張璁說出此話之後,衆人眼中盡是鄙薄之意,連夏言眼中也閃過一絲鄙視,只不過轉瞬即逝。
朱厚熜自然是知道古代避諱一事,比如劉歆,曾自稱與漢哀帝同音,改爲劉秀等等,歷代數不勝數。
不過朱厚熜對於此事並不感冒,只不過同音而已,又不會缺少一塊肉。
剛想要拒絕之時,毛澄陡然發聲:“張生也好歹兩榜進士,怎如此不學無術?豈不聞大明律卷第3吏律3公式上書奏事犯諱有載:「……其所犯御名、及廟諱聲音相似,字樣各別,及有二字止犯一字者,皆不坐罪。」之言乎?
足下如此阿諛,枉顧祖宗法律,豈是忠介之士可爲之?吾嘗聞足下於羅峯書院講學,弟子、門生無數,今日之舉,不怕天下士人恥笑乎?”
毛澄對今日張璁羣臣還未發聲,他一介觀政進士就上跳下躥早有不滿,不過一直沒有找到攻擊點。
此事說嚴重點,枉顧祖宗法度,哪怕是剝奪功名也未有不可。說輕點,那也是阿諛主上,從此清名不在。
面對毛澄的發難,張璁並沒有在意,祖宗成法再大,能大的過皇帝不成?
只要皇帝對於自己請求賜名之舉,感到滿意,誰敢拿他治罪?
這點不僅張璁知曉,羣臣同樣知曉,這也是爲何羣臣有些恥笑張璁原因之一。
但唯一就是朱厚熜不太瞭解,本着和稀泥想法,說道:“你名已用數十年,無須如此麻煩!”
張璁也不知朱厚熜何意,但不可能死求白咧,讓皇帝賜名,只好拱手拜退。
見事情告一段落之後,朱厚熜呷哺一口茶水,清清嗓門之後說道:“既然新政暫時無法推行,那麼那些放還的宮人也不可不顧。
可命宮人在地方當差,比如修河渠、修路、修牆等事,由官府出錢而聘,如此諸位以爲如何?”
朱厚熜話音一落,嚴嵩急忙搶答:“聖人愛民之心,臣等慚愧之至,陛下此舉甚佳,臣以爲當行之!”
“那有司下去便準備法令,如果戶部無錢,朕可在內帑調用,萬毋使新政惡化!”
朱厚熜把話都說到這份上,即使羣臣再有話說,也無法多加一言,遂異口同聲:“陛下聖明!”
“嗯!”朱厚熜微微頷首,隨後扣扣後腦勺問道:“諸位皆是兩榜進士出身,對於經史子集皆多有涉獵,朕有一問,煩請諸卿賜教!”
“聖人只管問來,臣等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羣臣雖不知朱厚熜何意,然皇帝有疑問,作爲食皇明俸祿臣子,則有義務回答皇帝一切問題。
“何謂孝?”
朱厚熜這一問,羣臣更是一臉茫然。
倒不是問題回答不了,而是朱厚熜沒頭沒腦的發問,讓羣臣不知如何回答。
蓋“孝”字範圍太廣,而皇帝所問又無範圍,對於習慣性所命題作文的百官而言,感覺有些另類。
但滿朝兩榜進士,從千軍萬馬殺出,想要回答,實在太過簡單,於是毛澄首先回答:“禮祭統有云:「孝者,畜也。順於道,不逆於倫之謂畜。」”
毛澄之意乃是,孝即順,不逆人倫則謂之“孝”。
回答雖然沒有太多新意,但是中規中矩,將問題回答清楚。
楊廷和在毛澄之後,則回答:“賈誼新書道術曰:「子愛利親謂之孝,反孝爲孽。」
朱厚熜好像對着兩個回答並不滿意,在二人回答之後,繼續看着衆人。
張璁靈機一動,便起身拱手奏言:“史記夏本紀曰:「薄衣食,致孝於鬼神。」”
羣臣聽後眉頭緊鎖,因張璁所答已經走出範圍之內,根本不是在答皇帝問孝何意,而是回答孝字之意。
不過皇帝只問“孝”爲何,並沒有規定如何回答,張璁所答因此也不算太過離譜。
可是羣臣總覺得張璁沒安什麼好心,特別是楊廷和,隱隱約約感覺有些不對勁,剛想岔開話題,卻被朱厚熜搶先一步:“何意?”
“禹敬鬼神,尚祭祀之禮,乃孝也!”
“如今也需要祭祀鬼神?”
“非也!世代不同,故而不可一言蔽之!是故中庸曰:「吾說夏禮,杞不足徵也。吾學殷禮,有宋存焉。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
今時代更易,祭祀者,乃祖宗、社稷、天地、山川耳……而非古之鬼神。”
張璁面對皇帝的追問,不見絲毫慌張,而是心中默默打好腹稿之後,拱手一一奏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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