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縣地處朔方郡東南部,除縣城之外,其餘水草平整之地,皆是呼延氏牧場。
呼延氏乃南匈奴休屠部五大氏族之一,且人口、實力只在屠各氏之下,勢力強勁。
此刻,呼延氏的附庸部邑正不斷派出勇士集結於此,以在明日隨同呼延氏勇士共同出發,前往王庭核心參與阿達朵木節。
入眼所及,皆有衣袍鮮亮、刀弩鋒寒之勇士策馬馳騁。
而在氏族穹落最中央,卻有一隊神祕人馬正靜靜聳立。
之所以說神祕,那是因爲這隊人馬的組成有些奇異。
在外側,是百人左右的鐵甲騎士。
這些騎士不僅兵甲優良,鐵胄的頂部還綴有黑雕羽毛,同時還披有白色披風,威勢不凡。
而在裏側,則是五十左右身體更爲高大壯碩的騎兵。
這些騎兵同樣身着鐵質甲冑,只不過武器卻以長柄大斧爲主。
但不論是哪一方,此刻皆靜靜站於馬側,紋絲不動地注視着周遭動靜。
哪怕日頭有些毒辣,哪怕汗水已然浸溼渾身上下,他們也絲毫不爲所動。
對於此景,不論是旁側經過的牧民,還是遠處值守的兵卒,皆是投去欽佩目光。
若非戰時,沒人願意在炎炎夏日披着厚重的鐵甲。
因爲那種感覺幾乎置身於火爐之中,絕非費力、難受那般簡單。
不過旁觀者倒也不是太驚訝,因爲單于親衛隊是真正的精銳。
至於那五十餘壯漢,看模樣不似胡人,再加上此前聽到的風聲,應是美稷營之兵士無疑。
個個人高馬大的,想來也是從整個美稷營中挑選而來的最精銳甲士。
既然如此,能夠有這般表現,倒也稱不上多稀奇。
外間風平浪靜,但在呼延氏大人穹廬中,氣氛卻有些緊張。
“我敬上使威儀,特設宴款待。
然,上使何以辱我愛子?!”
呼延羅坐於主位,手中陶杯早已捏的粉碎,一雙虎目此刻正凶光畢露的瞪視着張淵,怒意熊熊。
肖猛踏前一步,盯着呼延羅的眼中滿是警告與冷芒。
張淵擺擺手,示意肖猛退回,隨後笑容不變道:
“呼延大人且慢發火,在下也是聽賀賴大人提起令郎,說令郎雖癡傻如三歲稚兒,卻有萬夫不當之勇。
是以,在下好奇之下,方纔提起。
若有言辭不到之處,還望呼延大人見諒。”
呼延羅臉色稍霽,攤開手扔掉破碎的殘渣,冷哼一聲沒有言語。
他女兒不少,可兒子卻只有呼延豹一人。
當初呼延豹出生時,他不知有多興奮。
爲了防止呼延豹夭折,他可是專門安排了一名醫師隨時照顧,甚至每年都會去祭祀、巫那裏祈福。
後來在發現呼延豹一歲便能疾奔、撲倒羊羔時,他更是激動地難以自已。
他認爲這是薩滿神的恩德,是薩滿神賜予了自己一個天生神力的子嗣。
隨着時間逐漸推移,呼延豹的成長之迅速,更讓呼延豹爲之狂熱。
兩歲通力、三歲可與幼馬角力、五歲通勁;
八歲逐羊羣、十二手撕惡狼、十五單臂擎壯牛。
不過通過一些簡單的比對,呼延羅認爲敖爾格、怯阿科等應當遠非呼延豹對手。
然而,或許是薩滿神認爲給予呼延豹的恩德太多,竟剝奪了呼延豹之智慧!
十幾年來,醫師、巫、祭祀等,不知開出了多少方子、想出了多少法子,可卻始終無法解決那個難題。
呼延豹的智慧好似被徹底禁錮在了三歲,再難增長分毫!
有人認爲這是薩滿神的懲罰,是以在呼延豹八歲時,呼延豹這個名字便成爲了一個忌諱,無人再敢提及。
是以,關於呼延豹的存在,其他氏族鮮少有人知曉。
若是如此也便罷了,可呼延豹駭人的實力卻又牽出了許多難題。
因呼延豹智慧有限,貪玩本性難去,時常便會陷入險境之中。
無奈的是,整個氏族之中,還無人能夠制服、看管。
三日前,呼延豹便跳入了一口深井,差一點就被活生生淹死!
如此種種,數不勝數,呼延羅時常因此而心力憔悴。
他不知自己的這個兒子,何時便會真正“自盡”……
他也想讓呼延豹傳承子嗣,以防萬一。
可詭異的是,除了呼延豹生母,其他任何女子與其產生肌膚接觸,便會如同受驚的羊羔,直接掀帳而飛。
在嘗試了數十種法子都無作用後,呼延羅也只能無奈放棄。
今日中郎將使者前來巡視,稍一寒暄便直接提及“癡兒呼延豹”之稱呼,這讓呼延羅如何能忍?
因爲但凡是其他氏族知曉此事者,皆以此稱爲笑談。
……
眼見呼延羅一直黑着臉不肯說話,張淵無奈搖搖頭,出聲道:
“呼延大人,不知在下可否見見令郎?”
“哼!使者還請直接道明來意吧,我呼延氏事務衆多,可無法作陪太久。”
呼延羅直接冷哼一聲,態度很不友好。
張淵眉頭微擰,略一沉默後,忽地平靜道:
“呼延大人可確定?
或許這是解決令郎厄症之唯一機會。
過了此村,可就沒有下一個廟了。”
呼延羅霍然擡頭,直勾勾地盯向張淵,眼中神色變幻不定。
他不知這位年輕的使者爲何非要見呼延豹,但他清楚,對方贏了。
因爲,他不可能再拒絕。
哪怕他失望了無數次,哪怕明知這只是對方唬人的噱頭,他也無法拒絕。
僥倖之心,難以阻擋。
“去將阿蠻引來。”
呼延羅深吸一口氣擺擺手,當即便有一個漢子領命離去。
半刻鐘後,隨着衛士掀開帳簾,一道身影蹦跳而入。
那是一個個頭比張淵稍高、有些瘦弱的少年。
少年只穿着一件單袍,袍服袖子部位空缺,裸露出黑黝黝的臂膀。
頭上黑髮大半被削去,僅在腦後扎着一根長長的羊角辮。
兩副臉蛋上皆有泛蔥的高原紅,一對眼珠黑亮通透,只是明顯有些懵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