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此一幕,周圍的匈奴騎兵不由沉默。
不約而同的,竟有不少人以手撫胸,朝着那些血色甲士微微一躬身。
草原之子最重英雄,這些敵人,值得他們敬重!
一段時間的沉默後,北方的匈奴騎兵忽然讓開一條通道,自其中行來一隊騎士。
爲首之人披着斗篷,看不清模樣。
隨着那人招招手,一個匈奴小帥趕忙靠近過去。
未幾,那小帥策馬奔出,徑直來到衛氏甲士的身前。
“屠各氏大人讓我替爾等傳句話:
我草原兒郎最敬英雄,爾等死戰之志令人動容。
今,屠各氏大人願網開一面,給予爾等其中一人以生機!
一炷香內,欲要討取生機者,可前往屠各氏大人馬前。
若是無人願得此唯一生機,一炷香後,我匈奴大軍將萬箭齊發,給予爾等一個痛快!”
說完之後,那名小帥便立馬離去,毫不逗留。
場中的氣氛有那麼一瞬間變得有些凝滯,可也只是短暫的一瞬,之後便被此起彼伏的輕笑聲打斷。
“蠻夷就是蠻夷,都到了如此關頭,竟還行如此拙劣的分化之計!”
“御甲袍澤,食同甕、寢同屋、戰同肩、死同穴。
不過一死爾,何足畏懼?”
“來生仍願與諸兄酣食酒肉、暢飲敵血!”
“哈哈哈……”
一衆倖存甲士坦然自若、對視間哈哈大笑,對於那人所言留一人活命之言,卻是不屑一顧。
然而,這笑聲未能持續多久,便相繼低沉了下去。
因爲他們注意到有一個人,正一臉掙扎之色……
衛濤神色幾番劇烈變幻,隨之竟猛地跪倒在地,朝着一衆甲士狠狠地磕了一個頭。
“衆兄弟,匈奴之仇難報,便留給朝廷大軍討還公道。
然,三族之人背叛我衛氏、戕害二爺及一衆族人,此仇不可不報!
待我割下三族族長之首級,便立刻來追一衆兄弟!”
衛濤兩隻手掌狠狠地摳挖在泥土中,身子輕顫着,心中被仇恨與愧疚不斷蹂躪折磨,眼眶一片通紅。
所有甲士頓時沉默,眼中閃過複雜之色。
十餘息後,終於有人輕笑出聲。
“我信族兄。”
“我亦信。”
“能夠讓曲長多活些時日,未嘗不是一件幸事,哈哈哈……”
“曲長且去吧,不過臨來之前,可要給咱兄弟灑些美酒啊~”
“桂波兄,去吧。”
……
出乎意料,這一衆甲士雖心中複雜,卻仍舊含笑應下,甚至不忘打趣活絡氣氛。
衛濤心中發堵,起身後再度弓腰深深一拜,而後死死咬着嘴脣轉身離去。
待得衛濤趕往遠處的犛旗下,此前那名小帥卻又再度奔來。
“我屠各氏大人吩咐了,爾等想讓衛濤活,只需應下一事,那便是拿爾等之命來爲其換取生機。
自今日起,爾等之命便不屬於爾等,而是屬於我屠各氏大人。
我屠各氏大人若有令,便是刀山火海,爾等也必須跳下!
如此,爾等可應?”
“卑鄙!”
那小帥卻是冷冷一笑,不屑道:
“這本便是一場交易,何來卑鄙之談?
戰場殺伐,非是你死便是我亡。
而今留那衛濤一命,若不付出代價,又怎麼行?”
此時,一道聲音忽然響起。
“爾等蠻夷便不怕我等不遵諾言?”
“爾等皆是真正的勇士,勇士最重承諾,這點我等不會懷疑。
不過若是爾等願意讓漢人勇士之名蒙羞,那也無妨。
反正爾等區區五百餘人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自戕而死,也算不得什麼。”
場中頓時一靜,一衆甲士的心頭嘴角滿是苦澀。
不成想,而今竟連死亡也無法自主。
誠如眼前這匈奴人所言,他們不可能讓漢人勇士之名蒙羞……
同時,他們也不想斷了衛濤之生路。
“成交。”
隨着一個沒了耳朵的中年沙啞出聲,那小帥當即滿意離去。
……
“張帥,因何放過那衛濤?
如呼延大人所言,此人武力不俗。
放他離去,豈非縱虎歸山?”
目送衛濤策馬遠去,羌渠皺眉發問。
張淵呵呵一笑,斗篷下的眸子中掠過一抹神光。
“一位一流高手的確算個威脅,不過相比於他所能帶來的價值,那點威脅根本算不得什麼。
更何況,他未必有機會活到再度與我等碰面……”
羌渠眯着眼想了半天,卻仍舊未能想出那人能帶來何樣價值。
索性搖搖頭,不再多想。
只是,對於張淵的忌憚卻更加深刻。
很多時候,他都看不懂對方的佈置。
對於如此一位掣權存在,羌渠可是又畏又恨……
“大軍一路急攻,已然到了極限。
傳本帥令,撤往櫻山亭修整。
除警戒部隊外,其餘大軍可酣睡至申初。
滹毒啓,你負責指揮警戒部隊,不僅要將崗哨安插至櫻山亭周邊,更要派出偵騎前出至安邑城下,隨時掌控安邑周遭動靜。”
張淵一邊調轉馬頭,一邊平靜下令道。
“遵帥令!”
……
日出時分,安邑城,北城門。
看着絡繹入城的三千餘灰頭土臉的人影,守城兵卒及城內百姓皆是有些騷動。
從這些人的口中,他們已然知曉發生了何事。
匈奴騎兵來襲速度之快,簡直駭人聽聞。
而匈奴騎兵之強大,更讓不少人心中惴惴。
柏山亭、三樟裏、高粱亭、冀亭、櫻山亭,這哪一個不是士族豪強聚集之地?
尤其是櫻山亭,那可是衛氏族地所在,其中有着威震河東的三千鐵甲部曲。
可就是這般強大的防守力量,在匈奴騎兵面前卻仍舊一觸即潰,那安邑城呢?
安邑又是否守得住?
原本沒有多少人認爲匈奴會有攻破安邑之本事,可局勢發展到這一步,卻讓許多人開始不自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