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午飯還有一段時間,喬遇拿出了《他提燈而來》的原著小說。

    電視劇自然會有改編,但喬遇還是打算將這本原著爛熟於心,因爲不僅是書迷就連她自己都認爲原著作者筆下的謝羅衣肯定比其他人操刀後的更有靈魂。

    小說裏,男主角謝羅衣在舞勺之年就接任自己得了大道的恩師,成爲了姜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國師,斗轉星移兩個甲子,與天同壽,容顏不老。

    姜國海晏河清,風調雨順,謝羅衣久居於白象塔上,每一紀祭祀時纔出來主持一二。他眼可視萬物,見天象以斷國運,是爲姜國至寶。

    到了姜文王這一代,王姬姜酒誕生於世,他夜觀天象,發現熒惑守星之兆,是爲不詳。

    姜文王本欲痛殺親兒,卻被王后攔下,將姜酒送至白象塔由忠僕照料。一個百無聊賴的星夜裏,小王姬沒能入睡,奴僕卻已懈憊,她悄無聲息的出了門,發現了一隻貓兒,她一路追逐着它,跑上了塔頂,見到了銀星萬點下,提燈而立的謝羅衣。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他一手接住竄起的貓兒,歪歪頭看向眼前看向跑亂了髮髻的少女。

    “你是王姬?”

    姜酒眼珠子轉了轉,沒有回答他,只反問道:“你是國師?”

    他也未曾回答,抱着貓兒就往殿內去了。

    姜酒便亦步亦趨的跟着他,打量着周圍的裝潢。她自幼生活在塔底,被周圍奴僕告誡不要上到塔頂,卻反而對着塔頂和塔頂住着的人更加好奇了。

    殿內陳設簡單,一榻一桌一屏風,以及中央正燒着的一口爐鼎。

    謝羅衣俯身放下貓,在爐鼎前盤腿而坐,全然不顧闖進來的少女。

    姜酒順勢跪坐在他身旁,滿懷好奇地打量這個據說長生不老的國師大人。她曾讀過一首詩,詩上說——公子只應見畫,此中我獨知津。寫到水窮天杪,定非塵土間人。

    初初讀時,她只覺得誇大其詞,如今卻不得不承認,真是有人當得如此讚譽。

    貓兒走過來,懶洋洋趴在他的腿上,十分乖巧伶俐。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貓兒卻跳起來朝她齜牙咧嘴。姜酒悻悻的收回了手,癟了癟嘴。

    謝羅衣就在此時睜開眼朝她看了過來。

    “你該回去了,王姬。”

    她本想再賴一會兒,可樓下似乎有奴僕在呼喊着她,姜酒只好念念不捨的離開了塔頂。

    這種事有一便有二,此後姜酒便時常繞過奴僕來尋他,大部分時候他都靜坐在爐鼎前或是在下層的藏書閣翻閱典籍,並不搭理古靈精怪的少女,卻也沒趕過她走。

    於是姜酒也習慣了他的無視,一個人自娛自樂也可在塔頂賴上大半天。

    謝羅衣自修得辟穀之法後便不再進食,姜酒卻時常帶了點心來尋他,故意當着他的面喫的津津有味。謝羅衣不爲所動,她便又換了各式各樣香味誘人的菜餚來引他破戒,日日如此,堅持不懈。

    謝羅衣其實不是不能喫的,他只是習慣了不喫,多年辟穀也讓他難有口腹之慾。

    在長達百餘年的人生中,姜酒是他見過唯一一個不守禮法,卻瀟灑恣意的異類。他看着她在自己眼前自娛自樂,偶爾也會生出幾分好奇,但也僅僅如此而已。

    姜酒就像他膝上的貓兒,偶然爬上這白象塔,便與他結下機緣。他未曾給它餵食,也未曾拘過它,只是它每每爬上這高塔,他也任由它盤在他膝上。

    謝羅衣生性淡漠,跟隨恩師學習的時間也並不長久,不善與人交往,但對於姜酒,就像對待貓兒,至少是有幾分縱容的。

    畢竟,從短短的第一面,他已斷出她的天命,沒有一線生機。

    眼前的少女生氣勃勃,他像憐憫着一朵朝開夕落的花一樣憐憫着她。

    謝羅衣能算天命,也相信因果報應,所以從不與人泄露天機,更別說爲人逆天改命。

    一切有爲法,盡是因緣和合,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不外如是。

    所以到最後,他也只是淡漠的看着她,坐上和親的車輦,走向自己的天命。

    姜國滅,他一路西行,路過趙國,本無意見過故人,機緣巧合下卻還是遇見。他送她走過最後一程,彼時她已經形容佝僂,他卻還是一如當初模樣。

    視線已經模糊,這大約就是姜酒短短二十一年人生的最後時刻,皸裂的指尖顫顫巍巍越過她的小半生,終於得以撫上他的臉頰,她乾涸的雙脣開開合合,是到底想要說什麼呢?

    “爲什麼不攔下我?”

    “爲什麼不來找我?”

    “你是否有一點點心悅於我?”

    ……

    想問他的話實在太多,可最終都通通嚥下。他其實沒有任何錯,是她自己一廂情願,執迷不悟。臨到頭了,她該放下。

    花謝了。

    他與她真正的因卻在此結下了,從此尋覓千年,只爲求一個果。

    姜酒的三魂七魄投向往生池打散,謝羅衣需經她的十生十世,收集她所有的魂魄,全此因果,以得大道。

    溫酒,是她的第十世。

    ……

    原著裏,十世前的戲份佔比很大,也正是謝羅衣人生的基底,喬遇讀這一部分時細之又細,不時拿了彩筆批註,分析謝羅衣每一句話代表的心境。

    她專注的看着書,不覺時間已經過去很久,羅慧蘭敲了好幾下門才反應過來。

    她飛快洗漱過後趿着拖鞋走出門,看見茶几上昨晚放上去的風琴包盒子還在原位。

    羅慧蘭正幫她盛了飯端過來,喬遇扭過頭問:“包包怎麼不放到臥室去?”

    “我還以爲你買給陳老師的呢。”

    “你是我媽,我當然是先孝敬你的。”喬遇笑了笑,“不過您也提醒我了,我下午就去給陳老師買個禮物改天帶過去。”

    想了想又補充道:“還有虹姐和夏夏姐。”

    羅慧蘭忙於醫院的工作,鮮少下廚,廚藝並不佳,加上桌上的牛肉讓喬遇生理性反胃,這頓飯喫的沒滋沒味。

    但羅慧蘭今天顯然格外高興,她一邊給喬遇夾牛肉,一邊喜笑顏開的同她講:“你演的那個電視劇媽媽看了,演得好的,醫院裏還有些護士也看了,都問我要你的簽名照呢。”

    喬遇倒有些意外,“你什麼時候看的?”

    “星期天看的,你經紀人不說我都不知道開播了。”說着,她嗔怪的看喬遇一眼,“小遇你以後演了什麼開播了一定要告訴媽媽,媽媽讓醫院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都去看,給你增加收視率。”

    羅慧蘭眼裏的欣喜作不了假,可佔據了喬雨身體的她卻無法產生什麼感觸,甚至想要逃避羅慧蘭表現出的疼愛。

    其實花大價錢給羅慧蘭買包,並不是出於喬遇的主觀願望,只是很單純的因爲,她覺得作爲子女,有能力回報母親時應該這樣做。

    她擁有另一個喬雨的記憶,對方對於母親的複雜情感也時刻影響着她,讓她沒有辦法毫無芥蒂的和羅慧蘭上演母慈子孝的戲碼,只能公式化的扮演一個聽話懂事的好兒子。

    就連羅慧蘭夾牛肉給她時,她生理不適卻沒有拒絕,也不過是因爲隱藏在這具身體深處的對母親的懼怕。

    這種深入骨髓的懼意警示着作爲這具身體的現任主人的她,讓她不敢輕易嘗試拒絕羅慧蘭的“牛肉”會帶來的後果。

    所以短期回到江城,她寧願找理由住酒店也不願回到這個羅慧蘭所在的家。她不是羅慧蘭真正的女兒,實在不知道怎麼面對這個病態的母親。

    忍着喉嚨裏強烈的嘔吐感,喬遇吞下碗裏的牛肉,等喝了一大口水清了清口腔才慢慢道:“下部劇快了,至於簽名照,我現在也不是什麼大明星,就先算了吧。”

    “那我回去跟她們說一聲。”羅慧蘭又夾了一筷子牛肉給她,“小遇你現在放假,這些天在家要好好學習啊,咱們不光要演好戲,還得把成績搞好啊。”

    “我知道。”頓了頓,她又說,“對了,公司給我安排了輔導老師,我以後都在公司上課。”

    “這樣啊,每天去上課會不會很麻煩啊?”羅慧蘭皺了皺眉。

    “不麻煩,坐地鐵3號線可以直達的。”她笑了笑。

    “那就好。”

    羅慧蘭不再詢問什麼,喬遇則鬆了一口氣,開始暗自盤算。公司的確高價請了輔導老師給她,但上課地點其實就定的她家,她得趕緊找個理由讓虹姐換個上課地點。

    文化課的課程是後天開始,喬遇回到房間一直等到羅慧蘭出門纔打電話給虹姐。

    “虹姐,在忙嗎?”她走到窗邊,“嗯,就是之前說的在家補課應該不行了,我媽不太喜歡別人進我們家,可以在公司找個地方上課嗎?”

    “這樣啊,沒問題,公司早就給你安排了休息室的,只是你一直拍戲,沒帶你去過,這幾天就在休息室上課就好。”

    “謝謝虹姐,那就麻煩虹姐跟老師們說一聲了。”

    “都是小事,最近一直在忙,這兩天好好休息。”虹姐輕聲叮囑道。

    笑着掛了電話,喬遇面無表情的立在窗前,嘴裏的牛肉味揮散不去,她有些噁心。

    上一章末尾新增了2000字,沒看的小可愛可以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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