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十年後的我們 >第三十三章、一碗蘇式綠豆湯
    缺失了母親,卻並沒那麼可憐,人生中並不少溫暖與關愛,相比許多許多早年喪母的,那些她在文學作品中讀到過的姑娘們,她稱得上是頂級幸福了。

    可在別人給予的表象下,從她的內心裏實際上輸出的是什麼呢。

    她不想在感冒時被“拖”出去喫海珍海味,而只想窩在牀上睡一大覺。

    她不喜歡喫螃蟹。

    她不想在來例假時喝紅糖水,甜到噁心。

    她不想大叔叔特地從單位趕過來“拯救”她,互生情愫的男孩正準備帶她去醫務室,也許,也許在那天他們能捅破窗戶紙,圓她一個少女的青春夢。

    到了成年,結婚生子。

    後母主動提出照顧她做月子,幫忙帶孩子,然而考慮到後母既要上班,又要照顧仍在讀書的弟弟,崔銘生以婆婆把她“服侍”的很好爲由,回絕了後母的好意。

    事實上呢,“病秧子”婆婆手無縛雞之力,還要別人照顧呢;周寧沒日沒夜的忙工作;公公就別提了,她婆婆病的爬不起來時,也沒享過福。周寧基本不在家裏喫飯,公公早上熬一鍋粥,兩個老人就着鹹菜能喫一天。崔銘生要餵母乳,光喫粥不行,而光照顧孩子已經操勞過度,實在沒力氣再去做飯。

    於是喫飯基本靠外賣,有一頓沒一頓的,孩子鬧時沒法喫,等孩子睡着了,飯菜都冰涼了。

    婆婆會躺在牀上,在口頭上會表示一點兒媳的辛苦,崔銘生累到兩眼發黑,提出找一個保姆來照顧她和雪兒時,婆婆卻一口否決:“小寧上班賺錢那麼辛苦,咱能省一點是一點,我和你爸攢的養老金留着以後給孩子上學用,等你們想生二胎了,用錢的地方更多,錢要花在刀刃上,。”

    有理有據,思維清晰,兒媳婦還能說什麼呢。

    身體強健的公公脾氣暴躁,抱着孩子只玩了幾分鐘,嘴裏還叼着煙,即朝崔銘生直嚷嚷:“你看你生的孩子,把我累的腰要斷了,快累死了。”

    “你生的孩子”,這是一個沒有溫度的家。

    然而即便如此,在產後極容易抑鬱的日子裏,她平靜如初,所有的痛苦都靜悄悄的,面對親戚們的每一個笑容都燦爛如花。

    不怪誰,每一步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嫁到周家是,拒絕後母的好意也是。

    但爲何要喫力不討好呢,有孃家人“撐腰”,也不必過得如此辛苦。

    可是,一個普通女人的經歷都不能用一句簡單的話來概括,何況是在一個“不普通”的家庭里長大的她。其中的矛盾、掙扎、抉擇,往往欲語還休,“感恩”二字歸納不了她肩負的責任和期待中的冰山一角。

    每接受別人的一份好,崔銘生就要爲別人多活一份。餘生那麼長,把自己擱在哪呢。

    她沒有回家喫晚飯,直接去了家附近的一家麪店,回家了要麼喫引不起食慾的殘羹冷炙,要麼自己動手煮碗清水掛麪,今天太累了,她想對自己好點。周寧去新疆後,家裏的伙食每況愈下,除了她下廚,兩位老人給雪兒也只吃點稀飯、蔬菜,公公說:“孩子還小,隨便喫點就夠了。”

    江南人向來奉信“不節不食”,崔銘生的父親和親戚們也都這樣,在喫上面稱不上挑剔,卻也是相當精細的。

    她像是嫁了個假江南人家。

    連這家不起眼的小店裏,蘇式綠豆湯都做得極其講究,老闆認識她,在她點的楓鎮大面端上來之前,送了她一份。

    桌上擺着三隻碗,一隻碗裏放着紅綠絲、葡萄乾、蜜棗、芸豆、一團糯米和蒸熟的綠豆,旁邊的碗裏盛的是新鮮的薄荷水,還有一隻碗裏是幾塊冬瓜糖。喫的時候,先把第一個碗裏的配料放到第二個碗裏,攪拌均勻,再根據喜好加入不等數量的冬瓜糖。

    作爲精髓的冬瓜糖是一定要加的,就像糯米、綠豆和薄荷水作爲蘇式綠豆湯的“三大金剛”,向來“三足問鼎”,不可撼動。

    江南人對糯米的喜愛是刻在骨子裏的,有能把複雜的食材化繁爲簡,再醞釀出醇厚香味的能力,黏稠但不拖沓,細膩但不敏感。

    但當崔銘生無意中打開微信,看到周寧發的朋友圈時,才發現用這個評價來形容她是不確切的。

    她敏感到心滴血,也像是假江南人。

    且不說他發的內容,就那個類似於“小作文”的長度,足以讓崔銘生寒透了心。

    周寧跟他做領導雷厲風行的風格一樣,在和崔銘生這個妻子的交流上惜字如金:“好”“是”“知道”“放心”。難得多聊幾句,是關於女兒,而發過來的基本上都是智能輸入法提示的句子,像是打個“雪兒喫”,就會跳出來“雪兒喫飯了嗎?喫的什麼?”打個“雪兒在”,就會跳出來“雪兒在幹什麼?”打個“雪兒睡”,就有了“雪兒睡覺了嗎?”

    他走了有小半年了,問候的“家書”上卻從不例外地反覆重複,不多一個字不少一個字,無趣、敷衍,彷彿是火候沒掌握好,滷過頭的雞爪,乾癟而乏味。

    他也一次沒回來過,不知道是真的太忙沒辦法回,還是並不想回來,崔銘生認爲應該是後者。

    行裏的正式調令下來之前,周寧就已把行李都收拾好了,調令公示後,他急的不行,恨不得連夜走。那段時間雪兒在住院,肺炎,高燒不退,崔銘生急到發瘋,又正逢她所在的處室接受上級檢查考覈,因很多工作是她一直在負責的,忙的根本走不開。

    她便跟周寧商量,希望他能等雪兒出院了再走,周寧卻道:“援疆是帶頭做先進的事,行裏就只有三個名額,另外兩個同事都已經去了,到了我磨磨蹭蹭的,掉鏈子,領導會怎麼看我?”

    崔銘生向他解釋了自己的困難:“這次考覈不僅對處室,對我們局裏都很重要,我不能給組織上添麻煩。”

    “別老以爲單位裏缺了你就轉不開了,你越不跟領導反映你的個人困難,領導越覺得你什麼困難都沒有,孩子生病住院,媽媽陪着不是理所應當嗎,你們領導不會這麼不近人情吧。再說了,我是去新疆工作,又不是去旅遊,等援疆回來,萬一提拔漲工資了,還不是對這個家好......”

    他噼裏啪啦地沒完沒了,情緒激動,雪兒嚇到哭,崔銘怕影響孩子,直道:“那你走吧,我想辦法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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