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放學之後,謝平殊婉拒了苟旦一起回家的邀請,手心裏的老年機被他攥得死緊,手上汗津津的——他預計今晚會有傅庭安的來電,而且多半傅庭安的態度不會太好。

    ......糟心。所以A高爲什麼這麼嚴?

    他又不是交白卷,作文也寫夠八百字了,怎麼就至於請家長?

    還有班上同學那些眼神,又是什麼意思?

    就因爲他寫了一串瑪卡巴卡唔西迪西依古比古?被高貴的A高生歧視了?

    沒等他想明白,方塊大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顫顫巍巍地震動起來——傅庭安的來電姍姍來遲,但總算是來了。

    “......”謝平殊給自己打了半天氣,才一狠心接通電話,“喂?”

    “到家了嗎?”電話那邊窸窸窣窣的,傅庭安的聲音彷彿隔了層沙,但四周還算安靜,應該是特意等到獨處了纔打的電話。

    謝平殊哽了一下,低聲說:“沒有。我走路回去。”

    傅庭安道:“嗯,走路對身體好。”接着他也陷入沉默,許久沒有找到話題,還是謝平殊咬咬牙,主動問:“林老師怎麼說?”

    “唔。”傅庭安反應很淡,“A高每年十月都有籃球賽,你想不想參加?”

    傅庭安還從沒有迴避過他的話題,謝平殊直到這會兒也無從解釋爲什麼當時會交出傅庭安的電話——其實,如果交他爸媽的,或許還不至於忐忑不安到這種程度。

    畢竟謝爸謝媽對他的放養始終如一,出於愧疚心理不忍心責罰他也很有可能。

    “我還沒想好分科呢。”謝平殊停下步子,漫無目的地拿腳尖蹭路邊的花臺,“林老師是文科自費班的班主任,她肯定煩死我了。”

    傅庭安道:“讀文科吧。”

    “爲什麼?”謝平殊又開始不樂意了,他原以爲傅庭安會不擇手段逼他讀理科——因爲傅庭安自己就是理科生,而且A高也是出了名的理科高中,無論是出於輔導功課的便利,還是出於將來大學專業的選擇,傅庭安都該勸他讀理科纔對。

    傅庭安反應平淡,態度也很理所當然:“文科女生多,你趁早談次戀愛吧。”

    謝平殊:“。”

    傅庭安:“不然你又要拿我照片......”

    謝平殊恨恨咬牙:“我偏要讀理科。”

    傅庭安爽快答應:“好。”

    ......媽的。好像上當了。

    -

    傅庭安陪他聊了一路,比平日離譜的是,今晚大都是傅庭安在說,而他在聽。

    謝平殊有些慶幸今晚選擇了步行而不是坐地鐵,畢竟坐地鐵只能聽傅庭安嘮叨十來分鐘,而他走路就能聽整整一小時還要多。

    傅庭安的語速很慢,但吐字很清晰,似乎是開了外放,把手機放在一旁,漫不經心地和他對話。

    他主動說高速路上的晴天顯得很開闊,羣山和遠天都像觸手可及;酒店的自助卻一般,感覺菜品千篇一律,嚐起來總是欠缺了什麼東西;不過浴室很好,他剛洗了澡,分到同房間的同學去了酒店提供的健身房邂逅愛情,他纔得到清靜,找到時間打個電話。

    傅庭安很少和他聊起自己的事,他們的對話常常止步於無傷大雅的對罵。

    雖然都心知肚明,對方應該並不討厭自己,不過面對面時總是忍不住一番陰陽怪氣——這個更要點名批評傅庭安。

    “你剛到A高,環境陌生,不開心很正常。”

    那邊傳來敲打鍵盤的噠噠聲,謝平殊猜他是在寫論文或者校對文檔,但傅庭安總是能做到一心兩用,聽上去無論是談話還是敲鍵盤他都毫不受阻。

    謝平殊心想,他該掛電話了,因爲他已經聽到傅庭安在忙,這會兒就應該知情識趣地掛斷電話,然後乖乖洗澡睡覺,以免傅庭安遠在外省還替他操心。

    傅庭安接着問:“你想找人聊聊作文的事嗎?......或者罵一下A高?”

    “也沒什麼好聊的...就是心存僥倖,沒想到林老師會這麼上綱上線。”謝平殊頓了頓,頗有些心虛,“我以前經常這樣寫作文,老師們都睜隻眼閉隻眼,頂多扣點分,不會計較的。”

    傅庭安啞聲發笑:“我本來想說你手機我放在你臥室了,今晚可以稍微玩一下調節心情,看來是不需要了。”

    謝平殊趕緊狂喊了一頓“哥”,可憐巴巴地對着老年機一陣哀嚎:“人家抑鬱了哥!真抑鬱了,抑鬱死了,不玩手機就要瘋掉了!”

    傅庭安還沒應聲,對面卻傳來開門聲,另一道男聲響起,夾帶着些好奇:“跟女朋友打電話呢?”

    傅庭安停了一下,說:“家裏人。”

    “你媽?”同學卻有點刨根問底的爛毛病,緊接着道,“不對啊,我聽着是男聲。”

    傅庭安翻個白眼:“那還猜女友?”

    同學很賤地笑笑:“男友唄?”

    傅庭安道:“是讀高中的弟弟。”

    謝平殊聽得一陣發懵,又聽傅庭安問:“你走到哪了?”

    “哦、哦,馬上到小區了。”謝平殊看了眼身邊飛馳而過的摩托車——摩托車上的青年們和他差不多身形,但他知道這些大多是失學少年,沒什麼條件去正規的摩托車賽道,就愛撤了消聲器,大晚上在馬路上撒野,這一帶的巡警抓了好幾次了,這羣人還是死不悔改。

    挺牛的,還有個小子敢不戴頭盔,摔下去直接癡呆。

    ......等等,那小子怎麼有點眼熟。

    似乎是爲了迴應謝平殊的疑惑,沒有戴頭盔的少年突然轉了個急彎,緊接着,另兩臺摩托車也急轉彎,謝平殊這才發覺遠處閃爍着一盞紅藍交映的警燈,是一輛亮着燈的警車。

    三輛摩托車急匆匆地跑了,謝平殊卻在剎那間肝膽俱寒。

    沒戴頭盔的那小子在轉身的一瞬間,他分明看見那是楊不畏的臉。

    傅庭安剛纔說的話半天沒得迴應,復問了一遍:“怎麼了?”

    “...啊。”謝平殊回過神來,揉揉眼睛,“沒什麼......嗯,我馬上到家了,你先忙你的吧。”

    傅庭安不覺有他,也應下來,兩人互道再見便掛了電話。

    謝平殊攥着手機,兩手抖個不停,剛纔那名摩托少年的身影還在他腦子裏循環播放,發動機雷鳴似的噪音早已遠去,但他還想不清楚那張臉到底是不是楊不畏。

    按理說,楊不畏考砸了高中,又不像他有傅庭安保駕護航,楊不畏自打高中後,一直展現得格外上進。

    甚至高一期末的一次全市聯考,他們仨的排名比之初中已經發生了變化,A高的苟旦自然還是第一,但初中時和他並駕齊驅的楊不畏已經甩了他十幾分之多。

    已經奮發圖強的楊不畏怎麼會在大馬路上騎這種改良摩托車呢?這要是被警察追上,少說也得拘留幾天啊。

    謝平殊暗下了決心,點開通訊錄中的“楊不畏”,卻沒撥通電話,而是發了一條短信。

    萬一摩托車上真是楊不畏,打着電話騎摩托,摔成癡呆的概率還不成倍增長。

    -

    晚上十一點,謝平殊照例洗完澡,沒了傅庭安加罰的作業,臥室的燈都顯得可愛許多。

    但楊不畏依然沒有回他電話,謝平殊從傅庭安說的位置上找出自己的智能手機,顫着小手點進企鵝,果然一兩天的功夫,已經有了不少未讀消息。

    其中,他置頂了的三人小羣倒顯得格外可憐,竟然只有45條未讀,而非往常一小時不到就刷夠99+的熱鬧。

    他點開羣聊,最末是苟旦孤零零的問話,今晚十點多問的,剛放學不久:

    “偉哥,我是萬艾可,你理理我啊。謝平殊已經是山頂洞人了,你現在是河姆渡人嗎?”

    謝平殊:“......”

    接着往上翻,果然是苟旦話比較密,楊不畏答應得比較少,連苟旦嘻嘻哈哈笑話謝平殊那篇瑪卡巴卡的作文都沒得到迴應。

    看上去,楊不畏今天還沒看手機。

    謝平殊在羣裏發了個流淚貓貓頭的表情包,回覆苟旦嘲笑自己的消息:“我特麼的被請家長了你還高興,傅庭安訓了老子整整一小時。”

    苟旦秒回:“哇塞,化石復活!”

    “操。”謝平殊回了個黃豆微笑,“早晚宰了你。”

    楊不畏依然沒有出聲,他發出去的短信也杳無迴音,倒是苟旦另起話題,主動問:“你們看初中班羣,大家說要同學聚會,咱去不去?”

    “去啊。”謝平殊劃去初中班羣瞄了一眼,好傢伙,999+,他現在讀的那個班估計高中讀完總消息數都不會超過999+,“霸王怎麼說的,富貴不歸故鄉,如錦衣夜行。1”

    苟旦樂了:“牛逼,這就稱呼您富貴哥!”

    謝平殊也嘻嘻哈哈地回他:“不如您苟富貴,我只能算勿相忘。”

    苟旦:“瞧您這文學素養,嘖嘖,林姥姥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錯把瑪卡巴卡當笨蛋。”

    謝平殊的老年機終於亮了,來電顯示上寫着三個字,“楊不畏”。

    與此同時,羣聊裏也有了楊不畏的回話:“單詞打卡(100/100)。”

    苟旦:“淦。”

    謝平殊:“。”

    啊這。莫非,真的,是他,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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