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平殊洗完澡,在水聲停下的那一刻,也終於背完了傅庭安要求的《離騷》。

    很辛苦,友友們,如果不是他天賦異稟,今晚就要被傅庭安逼死在浴室。

    謝平殊套上睡衣,拿毛巾擦乾淨水,而傅庭安坐沙發上看書,見他出來,自然而然地遞過去一小瓣橘子肉。

    謝平殊習以爲常地用嘴接了,墊着毛巾窩沙發上犯困:“我媽還沒回來?”

    “說在路上了,等會兒我去地鐵站口接。”傅庭安向他攤開手,謝平殊便從善如流地抽出紙巾爲哥服務,卻見傅庭安眉毛微皺,“不是,是聽寫。”

    謝平殊的動作僵住了。

    “謇朝誶而夕替的謇。”傅庭安再次遞了遞手,“寫我手上。”

    謝平殊顫抖着伸出手,嘗試狡辯:“我語文挺好的,我覺得吧,這種語文聽寫其實就......”

    一邊說着,謝平殊小心翼翼地湊過去,在傅庭安手心上無感情地寫下一個“謇”。

    或許是因爲他動作太輕,傅庭安下意識縮了一下手掌,謝平殊無辜地仰起頭和他對視,手還飛快地撇下一捺。

    接着輕飄飄勾出一個“口”,最後一橫時,指甲若有似無地一撓,傅庭安徹底收回手,面無表情地再塞了一瓣橘子過去。

    “怎麼啦?”謝平殊咬着橘肉,意識到什麼,立刻咧嘴樂了,“你怕癢?”

    傅庭安別開眼神,不發一言。

    不說話等同默認,謝平殊登時興奮起來,顧不得橘子還沒嚥下,先撲過去掐他癢癢肉。

    傅庭安起初還只是拂開他手,再多幾次也來了火氣,翻身壓住謝平殊亂蹬的雙腿,一手抓住謝平殊兩隻手腕,牢牢按在沙發上,威脅道:“也不怕噎死。”

    他力道其實並不大,又或者是謝平殊長得太快,初中時覺得根本無法掙脫的傅庭安,現如今好像只要他稍稍用力就能反壓過去。

    謝平殊笑彎了眼,但沒再動,只是乖乖地吞下橘子,再張嘴:“還要。”

    傅庭安反手彈了他腦袋幾下,勉強坐回位置,遞一瓣橘子敷衍了事。

    -

    吹風機一早就被謝平殊放在客廳插好了電,以便自己出來就能吹。

    鬧騰一陣,傅庭安明顯到了情緒臨界點,謝平殊也見好就收,自覺拿吹風機吹頭去也。

    熱風呼呼地吹過他微卷的短髮,謝平殊一邊揉着頭髮,一邊分神觀察傅庭安。

    後者倚靠在沙發枕上,但坐得端正,只有左手支腮,右手拿的書自然是謝平殊的語文教材。

    客廳的燈光是柔和的淡黃色,燈影落在他無可挑剔的臉上,彷彿薄薄的一層餘暉,鍍上一枚細膩而冰涼的玉石。

    謝平殊不自覺地想起剛纔玩笑似的“聽寫”,傅庭安的手指還透着一股輕淡的橘子香,乾淨的掌紋橫亙手掌,謝平殊最會迷信,一眼就看清了傅庭安坎坷不平的愛情線。

    很隱晦,很艱難,但從一而終。

    反正那是一隻很好看的手。

    這人從頭到腳,每一根毛都長得漂漂亮亮。

    “你頭髮焦了。”傅庭安說,謝平殊猛地回神,聞到空氣裏瀰漫的燒焦的羽毛味兒,再一拽吹風機,果然是他頭髮捲了進去,一頭小卷毛更加自帶託尼老師手藝加持。

    謝平殊趕緊關了熱風,咬牙把頭髮生拽出來。倒也不算很痛,只是頭髮紛紛揚揚落地時,謝平殊蹲着撿頭髮,多少有點心痛。

    傅庭安看不下去了。

    傅庭安撂下書,揪着小孩回去臥室,紙筆都已準備完畢,接着便給吹風機插上電,在謝平殊驚恐的眼神裏步步逼近。

    “聽寫單詞。”傅庭安看了一眼時間,“十一點了,寫完睡覺。”

    謝平殊努努嘴:“頭髮溼的呢。”

    傅庭安按下吹風機的開關,熱烈的風聲再次想起,隨後他按住謝平殊亂飄的捲毛,一頓胡亂揉搓:“considerate.1”

    謝平殊:“......”

    好傢伙,真會自誇。

    -

    謝媽乘坐的地鐵是十一點的末班車,十一點二十時就已差不多到站。

    外邊恰好下了雨,謝平殊訂正完最後一個單詞,見傅庭安正在鞋櫃上選傘。

    “我媽到站了?”謝平殊抻個懶腰,主動自覺地湊過去,“我去接吧,你去洗澡。”

    傅庭安並指推開他越湊越近的臉:“睡覺去。”

    謝平殊嘻嘻笑道:“那一起去接嘛——明天週末,不用五點半起吧,六點半?七點半?八點半?”

    傅庭安打破他的幻想,道:“明天我學校有事,你記得做早飯。”

    謝平殊:“?”

    但他只能微笑,換了鞋手忙腳亂地追上傅庭安的腳步:“好的,哥哥。”

    -

    最先搞事的是苟旦。

    因爲週六一早,謝平殊掛了他電話。

    追着打第二通時,謝平殊半夢半醒,叫他滾蛋。

    苟旦連忙私聊楊不畏:“謝平殊不對勁,孃的,不對勁!”

    楊不畏一邊刷題,一邊無慈悲地回覆:“怎麼?”

    苟旦甩出一條電話錄音,是第二通電話時謝平殊氣勢洶洶的“滾蛋”。

    緊接着的幾秒,背景裏傳來敲門聲,謝平殊慌忙套上拖鞋,叫了一聲“來啦”。

    前後兩句都是兩個字,但前一句凶神惡煞,只差沒用短短兩字兇得苟旦抑鬱一天。

    後一句柔情蜜意,情深似海,不必言說,都藏着無盡的寵溺。

    楊不畏問:“你怎麼聽出來柔情蜜意的?”

    “因爲敲門的肯定是傅哥。”

    “?”

    “偉哥,你太不解風情了。”

    楊不畏翻個白眼,直接把聊天記錄截圖發謝平殊實名舉報。

    -

    當事人心虛極了。

    因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向沒什麼起牀氣的自己爲什麼今早對苟旦說了那句“滾蛋”。

    -

    夢裏他和傅庭安被困在了地鐵站口。

    暴雨傾盆,電閃雷鳴,從透明的玻璃窗往外看,街道無人,整座誠實都籠罩在壓抑的烏雲之中。

    不知道等了多久,傅庭安開口說:“冒雨走吧。”

    他自然是雙手雙腳贊同。

    實則謝平殊也記不清那是什麼站臺,他們從那個站臺裏出來是要往何處去,總之只記得他和傅庭安一路狂奔,踩着積水,身上的衣服很快就溼透了,他倒吸口冷氣,頓覺冷得要命。

    可傅庭安比他身子虛多了,連他都覺得冷,只怕傅庭安更冷。

    這麼想着,謝平殊茫茫然地擡頭,看向跑在他之前的傅庭安。

    而傅庭安慣穿的白襯衫溼得徹底,瘦削的腰線也顯露無遺。

    傅庭安只是不遠不近地在他之前,好像一伸手就能觸到的距離,但又總是差那麼一丁點兒。

    謝平殊突然喊:“哥,我們去哪啊?”

    傅庭安不搭理他。

    謝平殊的目光再度迴歸他運動的背影上,從肩、到腰、到腿,每一處的肌理都隱隱約約,確有幾分漂亮精緻得宛如雕刻的意思。

    怔愣之間,謝平殊嚥了口唾沫。

    手機鈴響了。

    他伸手拍斷,擡頭,傅庭安離他的距離又遠了些。

    心裏驀地竄起一股火。

    手機鈴再響,他恨恨地加快速度追上前。

    手機裏苟旦嗡嗡地說了什麼,蚊子叫似的,謝平殊不記得,只記得傅庭安更遠了。

    然後他忍無可忍,衝手機罵:“滾蛋!”

    -

    敲門聲響起,是傅庭安問他早飯喫什麼。

    謝平殊立刻清醒了。

    -

    “你確實是多想了。”謝平殊一邊在三人羣的羣麥裏說,一邊從冰箱裏找出食材,碼在砧板邊準備午餐,“我就是普普通通的起牀氣,苟旦真會冤枉人。”

    楊不畏不參與爭論,他只掛了個麥,傳來的全是寫字的沙沙聲。

    苟旦如怨婦一般碎碎念道:“我本來只是約你出來玩,莫名其妙被你兇一頓,就這麼糟蹋一個上午,這一天的心情都好不了了。”

    謝平殊撓了撓臉,赧然說:“沒糟蹋啊,我上午寫了一套數學一套英語呢。”

    苟旦:“聊你媽,刪了。”

    謝平殊連忙道歉。

    這次楊不畏也參與話題了:“你現在做題這麼快?我一上午也才做完一張數學。”

    “沒,我那是初中數學。”謝平殊開了免提,把手機放在邊上,開始切菜,“做的初中綜合,我現在除了三角函數部分都差不多複習完了,代價是高中數學那是半點沒碰。”

    楊不畏問:“分數呢?”

    謝平殊:“今天做的綜合卷,三角函數佔的十五分沒做,就算總分一百三十五吧。”他頓了頓,頗有點得意,“我做了九十五。”

    “不錯啊,我數學現在也只能做一百出頭。”

    苟旦:“......”

    苟旦:“聊你媽,退羣了。”

    隨後羣麥裏一聲叮咚,唯一還想在週末約一圈網吧的苟旦同學徹底跑路了。

    楊不畏又停了會兒,羣麥裏只剩兩人掛着,他問:“謝平殊,你昨晚跟你哥一起的吧。”

    “廢話。我倆住一個家裏,當然一起的了。”

    “不是。”楊不畏接着說,“我昨晚外出......騎車。看到你跟你哥了,兩個一米八的大高個,撐一把傘。”

    謝平殊腦子一嗡。

    終於明白了那個夢的由來。

    他好像,確實是,很奇怪地,越來越喜歡纏着傅庭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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