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點整,連隊宣佈解散,分散在校區各地的軍訓新生皆如脫繮野馬,前赴後繼地撲向食堂搶飯。

    謝平殊總算得以逃脫教官魔爪,被施晨和瞿高峯合力攙扶着擠進食堂。

    放眼望去,全是人頭,22°C的空調都吹不散空氣裏的悶熱。

    再這麼擠一會兒,都沒力氣餓了。

    “不知道思羣有沒有提前幫我們佔座,軍訓不讓帶手機,都不方便聯繫。”施晨打量着看不到盡頭的長隊,也有些疲倦,“不如先回宿舍休息會兒,晚點再出來喫。”

    瞿高峯左右看了會兒,主動問:“不如你們回去休息,我帶飯回宿舍。”

    “程思羣怎麼辦,都不知道他喫沒喫,你帶不帶?”謝平殊掃視一週,也沒找到空着的四人座,“回宿舍吧,點外賣算了。”

    瞿高峯也沒有堅持,三人索性打道回府。

    然而剛到宿舍,依舊是熟悉的20°C空調和飯菜的香味,程思羣坐在位置上玩遊戲,電腦屏幕上是一張碩大的鬼臉。

    “好香啊,”施晨第一個進宿舍,一眼便望見程思羣座位上打包好了的炒菜,兩葷一素一湯,還熱氣騰騰,“思羣,你點外賣了?”

    程思羣沒有回頭,只是從桌邊提起幾袋打包好的炒菜,以及一大碗米飯,隨手放在一旁的小馬紮上。

    “哎——這多不好意思啊?”謝平殊一個餓虎撲食,笑嘻嘻地,“多謝程老闆,程老闆萬歲!”

    不料程思羣斜他一眼:“你哥買的。”

    謝平殊差點滑倒。

    程思羣玩的是單機遊戲,反手暫停,起身對謝平殊道:“喫完了我們聊聊。”

    謝平殊剛掰開自己份的一次性筷子,聞言擡頭:“嗯?聊什麼?”

    卻正是這一擡頭,謝平殊驀地撞上程思羣黝黑的眼——放着清透的光,嵌在那樣一張非常適合喫軟飯的小白臉上,謝平殊莫名讀出了幾分詭異的興奮。

    程思羣沒有回答,謝平殊的語氣不自覺弱了一點:“......你要不要一起喫?”

    程思羣搖頭:“我喫過了。”

    隨後他起身,叮囑謝平殊:“我出去會兒,你喫完了企鵝說一聲。”

    怎麼說,大哥還挺依依惜別的。

    寢室門砰地關上,留下三個人面面相覷,瞿高峯嚥下嘴裏的菜,試探着打破沉默:“程哥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有可能。”施晨也一臉見鬼,良久道,“......可能是想謝謝平殊上午幫他請假?”

    謝平殊不吱聲,埋頭苦喫,沒好意思說可能是他哥找了程思羣談話。

    程思羣這波操作確實搞得他有點左右爲難。

    他又掃了一眼程思羣的電腦,屏幕上的遊戲已經不是昨天直播的《貓夫人》了,換成了一款3D的歐美風恐怖遊戲。

    謝平殊觀察半天,這種又經典又老土的貼臉殺是他最不喜歡的類型,半路蹦出來張鬼臉,刺激歸刺激,也挺沒內涵的,白天玩就會覺得索然無味。

    程思羣返回寢室時謝平殊正好放碗,瞿高峯忙道:“你們去吧,過會兒我丟垃圾。”

    施晨:“我陪高峯收拾。”

    謝平殊都不知道該怎麼感謝兩位熱心的室友,只能姑且陪程思羣離開20°C的寢室,謝平殊心痛得滴血。

    “我直說了。”下樓間,程思羣背對着走在他身前,看不清神色,“傅庭安是你哥?”

    謝平殊:“......”

    謝平殊:“怎麼了,他欠你錢?”

    -

    程思羣的故事極爲簡單,從謝平殊的角度來看,還真就是個翻版傅庭安。

    小少年家境富足,生在國外,長大後隨父母返回家鄉,過上了家教千千萬,不行咱就換的地獄生活。

    上至國內一線金牌教育家、下至名校在讀優秀博士生,只有謝平殊沒見過的,沒有程思羣沒玩過的。

    他的成績很快超出衆人,在任何學校都名列前茅,即便在同齡的富二代裏,也是數一數二的存在。

    於是,程公子衆望所歸地,抑鬱了。

    而家裏找來的經驗豐富的專家們都拿抑鬱的程公子毫無辦法。

    因爲他是裝病。

    程公子只是覺得這世界太枯燥,一個對手都沒有。

    程公子進入了少年必經的中二期。

    直到某一天,一名A大精神醫學的在讀研究生出現了。

    一改其他專業人士的“我理解你”“我懂你”“我體諒你”,這位姓徐的在讀研究生帶來了一套變態似的打擊學習法。

    “我以爲富二代至少都得像我家安安那樣的。”

    “你不認識安安吧,他是全天下最好最優秀的人。”

    “你這樣怎麼能叫富二代呢,你這樣太挫了。”

    程公子:“......你說的那個安安,是誰?”

    -

    程公子“患病”後第一次邁出家門,是爲了去一場商務酒會,見一見傳說中的“安安”。

    那次酒會上的傅庭安大約二十歲出頭,穿一身西裝,在人羣中格外顯眼。

    傅庭安回眸望見他,精緻的眉眼間不見一絲情緒,對在場任何人皆投以淡漠的目光,清高孤傲得和這片名利場格格不入。

    被程公子帶去的徐宛則在他耳邊尖叫:“啊——不愧是安安——”

    在富二代界難逢敵手的程思羣看了許久,把傅庭安的一舉一動都刻進眸裏。

    而他年幼的心中第一次種下了一顆名爲“嫉妒”的種子。

    -

    謝平殊沉默良久,拍拍程思羣的肩:“我懂了。”

    不過是另一個被傅庭安禍害了的苦命小孩而已,這麼愛玩恐怖遊戲,一定也是爲了救贖自己吧。

    畢竟能有什麼恐怖遊戲比傅庭安更恐怖呢?

    程思羣並不在意他懂了什麼,只是雙手插兜,在宿舍樓外的樹蔭下站了一會兒,側頭對身邊的謝平殊道:“和你說這些,只是想說明,我對傅庭安沒有好感。”

    謝平殊失語:“株連家屬?”

    “不是。”程思羣正色說,“我意思是,我不會追他,你不用怕。”

    謝平殊:“.........”

    謝平殊:“啊?”

    程思羣反問:“你不是喜歡傅庭安?”

    謝平殊:“??????”

    “我不會說出去。”程思羣停了會兒,又問,“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謝平殊臉色蒼白如紙:“不是,你從哪聽說的這種事?”

    程思羣看他的眼神卻十足冷靜,反而對他震驚的反應略有些不解:“你們不是在戀愛嗎?”

    “我們是兄弟。”謝平殊強按下狂跳的心臟,再次重複,“兄弟,異父異母的兄弟。”

    程思羣的表情終於出現了一絲疑惑。

    “教工宿舍在北區山上,我們軍訓的七教在南區。”

    “步行要走至少半個小時,他徒步找過去的,你不知道?”

    “你不會不知道,傅庭安是gay吧?”

    -

    午休時間不長,下午兩點就要繼續開始訓練。

    謝平殊返回宿舍,手機屏幕顯示着V信和企鵝都有好幾條未讀消息,他下意識點開V信,卻只看見謝媽發來的問候。

    也是,他和傅庭安之間一向是他主動。

    “謝哥,怎麼了?”

    謝平殊猛然回神,衝瞿高峯心不在焉地笑笑:“沒事。”

    瞿高峯一臉擔憂:“是不是上午練太久,中暑了?”

    “哪有這麼脆弱,沒事,走,訓練去。”

    瞿高峯卻不放心:“還是去醫療點看看吧。”

    謝平殊哭笑不得,推着他往宿舍外走:“真沒事。”

    “還是看看吧,今上午你哥哥都一直在看我們軍訓,萬一你真出什麼問題了,你哥得多擔心啊。”

    謝平殊動作一僵,聲音有些發顫:“一直在看?”

    瞿高峯沒聽出他的變化,繼續說:“是啊,一直在看的,我視力好,那肯定是你哥。”

    謝平殊沒有再應聲。

    倒是施晨打量了他一陣,開口解圍:“先下樓吧,撐不住再請假,你上午辛苦了,教官能理解的。”

    “嗯、嗯。”謝平殊轉身往宿舍走,“你們先去,我馬上來追你們。”

    “有什麼要緊事嗎?”

    程思羣獨自走在最前面,淡淡道:“讓他去吧。”

    謝平殊奔回寢室,書桌上的手機安靜如常,離兩點鐘還剩十分鐘不到。

    謝平殊一手抓起手機,飛快解鎖,點開他和傅庭安好幾個小時沒有對話的V信窗口,一直果斷迅速的手指卻忽然一滯。

    他跑回來,是爲了說什麼呢?

    ......是爲了驗證程思羣的猜想嗎?

    謝平殊大腦裏全是空白,又好像沸騰着一片火海,燒灼不止,讓他根本靜不下心。

    一個厚顏無恥的猜想如一簇火苗,在他意識裏偷摸着燒了起來。

    荒謬而扯淡,謝平殊卻不捨得澆滅了它。

    他不敢眨眼,小心翼翼地敲着屏幕,然而刪了又刪,最後還是保守起見地發了一條:

    “天氣熱了,小心中暑。”

    謝平殊準備放下手機,但手機接連兩聲長響。

    SPACE:“你也是。”

    SPACE:“別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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