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有一人正蜷縮在地。

    樂遠行知道,那是蒼梧。

    天地齊喑陣已破,蒼梧必死無疑。

    樂遠行沒有着急過去和蒼梧對質,而是拉徐新恨坐下,伸手想去卷他的褲腿。

    狻猊火乃是神火,被神火燒傷,即便是仙胎魔族,傷處也會血肉模糊,鑽心疼痛。

    而徐新恨還帶着傷在雨中和厲鬼、怪鳥對戰許久,傷口的情況更是觸目驚心。

    徐新恨不想樂遠行擔心,一把握住他的手,挪開傷腿,撒嬌道:“師父,我頭暈,借我靠靠,那傷不重,放着,我來。”

    樂遠行不答,又用另外一隻手去掀。

    褲子在雨水的浸泡下,早和傷口黏在一處,樂遠行顫着手去掀,徐新恨疼的皺起了眉。

    傷勢,觸目驚心。

    看得樂遠行心驚肉跳,但手下動作沒有絲毫滯塞。

    他輕輕拂過傷處,手到之處,傷口一點點癒合,皮膚一寸寸恢復正常。

    徐新恨呆呆看着樂遠行,目光中三分幸福,七分繾綣。

    療傷也療得甜蜜幸福,心神盪漾。

    經過仙名山幻境、天地齊喑陣,樂遠行靈力消耗巨大,他此時不過用了個癒合傷口的法術,居然大汗淋漓。

    徐新恨替他擦了汗,從未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滿足甜蜜,他傻傻道:“師父,我以後可不可以叫你……名字。”

    樂遠行收了功,點頭道:“自然可以,我本就不是你的師父,你的師父是魔尊劍瑜。”

    徐新恨羞澀:“那……那我叫你遠哥?”

    樂遠行:……有些奇怪,怎麼回事?!

    徐新恨見樂遠行不置可否,便“遠哥”“遠哥”的喊起來。

    樂運行耳根通紅,心想不要和小傻子計較,於是站起身,走到蒼梧身邊。

    徐新恨連忙跟上,傻笑着站在樂遠行身側。

    蒼梧呼吸微弱,目光渙散,還在念着:“陛下,老臣有負所託。”

    見樂遠行靠近,他眼神亮了一瞬。

    兩人各自爲陣,爭鬥了太久太久,現在終於分出勝負,縱然身死的是他,他也如釋重負。

    若不是爭權奪利,若不是想獨得陛下歡心,他和樂遠行真應該好好喝上幾杯。

    “這本書是我找人寫的,主意是我出的,幻境是我……建的。樂遠行,你要怪,要怨,就怪我、怨我一人。別恨陛下,他很可憐。”

    蒼梧凝視樂遠行許久,緩緩開口。

    樂遠行沒有說話。

    事到如今,他不想再提起天帝,二人之間有情義、有仇恨,但都已掀過,從今陌路。

    蒼梧見樂遠行神色淡淡,殊無異色,便知師徒二人決裂。

    他慘笑一聲,默默不語。

    樂遠行:“海底城大浪是你的手筆?”

    蒼梧:“是,我見這麼多邪魔都殺不了你,心急。”

    樂遠行:“沈憶然也是被你所害?”

    蒼梧:“又不是真人,殺了何妨?即便是真人,爲了大計,殺了也無妨。”

    樂遠行:“你說九重是你所造,但你爲何不知九重人看不見仙名山?”

    蒼梧一頓,出神良久,茫然道:“是……是瞧不見。”

    樂遠行:“蒼梧,以管窺豹,難道你還不明白?他對你並不坦誠,並不信任,可你到死還要爲他遮掩!對他盡忠!”

    蒼梧喃喃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在天帝身上寄予了太多。

    他看着先帝長大,又看着小天帝長大,對他來說,天帝能給他的,不止權利、地位,還有一份爺孫般的親情。

    可這純屬一廂情願。

    瑾曜扶植他,不過是要給樂遠行找個對手,讓二人互相牽制,防止一人獨大;依靠他,不過是讓他心存感激,更好的盡忠。

    帝王之心難測,自小城府極深的瑾曜更是如此。

    他獨斷專行,本性涼薄,這樣的君王,不需要能臣,不需要諫臣,只需要聽話辦事的奴才。

    爲防掛一漏萬,動搖了他的權利,他可以趕盡殺絕。

    樂遠行沒有反心,爲了大權獨攬,他尚且要處之而後快,更何況藉着天地寵愛做下不少見不得人勾當的自己?

    原來,因爲無上的權力,他們三個人走入一個死局。

    樂遠行醒悟,才得意全身而退。

    蒼梧的心,不住得往下沉。

    過往和樂遠行的爭鬥,好像一個笑話;往日尊崇,也散作雲煙。

    想將兒子孫子託付給樂遠行,又自嘲笑笑,自己有什麼資格讓政敵幫忙?且依着天帝的性子,若決意殘害他的家人,又怎麼會聽樂遠行勸說?

    蒼梧緩緩合上眼。

    神仙沒有來世,遺憾悔恨錯信,便是他永遠的註腳。

    蒼梧伸手抽掉了腰間的珠散花。

    瘴氣入體,人便會癡傻。

    在死之前,他想忘記一切……這樣就不會痛苦了罷。

    沒多久,蒼梧的呼吸越來越輕、越來越慢,在嚥氣的那一刻,他的嘴角浮起一個天真的笑。

    樂遠行長嘆一聲,靜靜站了片刻,便尋了塊地方,將蒼梧的屍身埋了。

    回到仙名山,劍瑜還未歸來。

    樂遠行臨風而立,看向對岸,回想起過往糾纏,不由輕輕道:“蒼梧說天帝可憐,誰又不可憐?人仙魔終究都是孤獨,信任和情義,是不是都太過奢侈?”

    徐新恨攬住樂遠行的肩,溫柔而認真道:“是很奢侈,所以你要好好珍惜……因爲你有我全部的信任和情義。”

    迴應他的,是樂遠行柔軟溫暖的吻。

    徐新恨緊緊摟住樂遠行,本能地掌握了主動權。

    他這一生,不管旁人如何,只要有樂遠行在,便不會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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