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四個月而已。
冬去春來,梨花又開,轉眼就到了三月初。
沒了段雲舟在身邊,彷彿一切都過得很快。
小年的時候,禹回曾回來了一趟,阿瑤以爲是段雲舟回來了。
卻沒想到禹回只是來帶湛雲一起回去的。
身邊熟悉的人都走了,阿瑤看着淨棠軒陌生的婢女們,更期盼春天了。
好在段雲舟也不是一點良心都沒有,除夕夜派人送來一套青玉首飾,還有十幾匹做春裝的好料子。
一進春天,阿瑤便叫人把他送來的布料全裁成新衣,可做好之後,卻又一次沒有穿過,盡數藏在櫃子裏。
今天已經是初六了。
只剩下不足十天,阿瑤從來沒有像今年這樣期盼過生辰。
因爲,三月十六並不是她真正出生的日子,只是她當年被養父母撿到的日子。
年幼時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以爲爹孃和哥哥便是全天下對她最好的人。
以爲她每年的生辰,便是一年內最開心的日子。
直到九歲那年,她偷聽到爹孃說話,才知道自己不過是他們撿回來的。
而當時家裏有難,哥哥被惡人綁走,爹孃想用她去換自己親生兒子的命。
於是,第二天,她沒能等來熱乎乎地生辰湯麪,只等來了一碗渾濁的藥。
她那時雖然年紀小,卻並不傻,將那藥悄悄倒了裝睡,然後趁着爹孃睡熟後,拼命地跑了出去。
自那天之後,她的生日便彷彿成了一個笑話。
她再也沒過過生辰。
而如今又是九年,她竟會在這春意盎然的三月裏,等一個心上人。
-
三月初七,京城。
太子久病,皇上病危,朝中都說皇上八成是要傳位給五皇子的。
可太子一派又怎會就此罷休?
京中如今形勢大亂,琅音長公主爲了穩定朝局,特意調派了安平侯來護衛京城。
與此之外,安平侯和雅賢郡主將於四月初三定親的消息,也已經傳遍京城。
晚上,段雲舟剛從京城的琅音公主府出來,便鑽進了書房。
現在人人都把他當成琅音的女婿,他自然是要往公主府去的勤些。畢竟,他們雖然知道琅音和慧貴妃有勾結,卻至今沒能找到實質性的證據。
從段雲舟把一半兵權交給她的時候,她好像就已經把段雲舟當成自己人了。
段雲舟在書房坐了近兩個時辰,一手按着小腹,一手抵在桌上,正奮筆疾書地寫着什麼。
太子和戎嘉平都不在京中,這麼混亂的局面如今只有他一個人撐着,又要應付精明的琅音。
他實在是有些累,午膳都沒時間喫。
眼看着戌時都要過去了,禹回擔心他的身體,便大着膽子敲了敲門:“主子。”
段雲舟聽出他的聲音:“進來。”
禹回端着一碗南瓜粥並一碟小菜走進來:“主子,您這幾日胃病又嚴重了,多少還是喫些飯吧。”
段雲舟頭都沒擡,只示意了一下:“擱下吧。”
禹回擱下托盤,卻仍是在桌邊立着,段雲舟擡頭,疑惑道:“還站着做什麼?”
禹回知道自家主子如今可以算得上是真正的廢寢忘食了,便小聲提醒道:“主子,已經三月了,再不啓程的話,怕是趕不回陵陽了。”
段雲舟卻皺了皺眉,反問:“誰說我要回陵陽?”
禹回硬着頭皮道:“三月十六,是阿瑤姑娘的生辰。”
段雲舟愣了愣,握筆的手指稍稍一頓,在乾淨的書頁上留下一個細小的墨點。
禹回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段雲舟見他仍在身邊立着,心中默嘆一聲,道:“叫人預備一份禮物,送到陵陽去吧。”
這話就是不會回去的意思了。
這樣的回答纔是在禹回的意料之內,反倒是當時離開時,主子會答應阿瑤姑娘的請求,才讓人覺得驚訝。
禹回只能答道:“是。”
段雲舟嗯了一聲,又問了一句,說:“如今陵陽形勢如何?”
禹回忙回答說:“陵陽還算太平,就是太子殿下一直沒回來。”
太子如今正是“病重”,自然不能回京,更何況……
段雲舟笑了笑,說:“太子殿下是爲了找公主吧。”
他們留下的人幾乎是寸步不離地保護着太子,禹回點了點頭。
段雲舟想了想,說:“一定要保護好太子,再分些人幫他去尋人。計劃已經進行到差不多了,太子的回京日絕不能耽擱。”
禹回自然知道這事的重要性,可應下之後卻有些猶豫:“留在陵陽的人手本就不算多,若是再分出去一部分,阿瑤姑娘那邊……”
段雲舟卻說:“一個小丫頭,誰會去難爲她?殿下的安危最重要。”
禹回不好再說什麼,段雲舟揮揮手叫他出去。
房間裏只剩下段雲舟一個人,他重新撿起桌上的狼毫,卻幹握着下不去筆。
心已經亂了。
他理智上清醒地知道,他該趁此機會斬斷阿瑤的一切希望,和她就此做個了斷。
阿瑤的身份不夠,又是從前公主府出來的人。
無論是從哪方面考量,他都該放手。
把她留在陵陽,安排些僕隨金銀,也全是全了她陪在自己身邊的這一年。
可他好像人生第一次感到捨不得,總是想往後拖一拖,便一直拖到今天。
段雲舟以爲自己可以忘記,可今日禹回不過提了一次他的名字,他的心底便有了波動。
或許真的有些動心了?
段雲舟嘆一聲,將毫筆擱到筆架。
反正已經是他的女人了,太子和五皇子的這次奪位之戰不會持續的太久,等日後成了事,接到京城來便罷了。
區區一個妾室,他還是能養得起,擱得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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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月柔和段雲舟的婚事已經傳了多半年。
雖說段雲舟早就已經答應下來,可孟月柔一直覺得不踏實。
知道這次定下了日子,她才終於算是鬆了一口氣,也終於有心力去解決別的事情了。
“她怎麼樣了?”
來人稟報道:“回郡主,不知怎麼,那院子邊上的護衛忽然分走了一半,如今段宅只剩下二十幾個人守着。”
孟月柔眼睛一亮:“果真?”
來人肯定道:“屬下的人在陵陽已經藏了幾個月了,段宅原本護衛森嚴,這幾日卻不知道真的,忽然散了一部分,屬下怕被發現,不敢看的太緊,但接連幾天派人去試探,已經可以肯定了。”
“看來……”孟月柔翹着手指,輕蔑地笑了笑,“雲舟已經膩了。”
“也是,一個卑賤的舞女,除了一張臉,還有什麼用?”
她的語氣嫌惡,可任誰能聽出她話裏的嫉妒,沒有一個女人會不在乎容貌。
屋內一片寂靜,沒人敢說話。
孟月柔嗤笑一聲,撫了撫衣襟上精緻的金線。
“沒用的女人,自然該清理掉。”她悠悠開口,吩咐道,“我要去陵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