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阿瑤將他拉起來,拽到身邊,仔細地端詳他的模樣。
秦策今年不過才十歲出頭的年紀,比之上次見到的秦冀沒小几歲。
可是身板卻瘦弱了不止一點兒半點兒,看上去也就七八歲的模樣,阿瑤握着他的肩膀,都覺得那處嶙峋的骨頭很是硌人。
阿瑤沒再理會那幾個默不作聲的宮女,問秦策:“你既知道我是誰,想叫我救你,那便將你想說的事一五一十的說給我聽。”
秦策立即抹乾了眼淚,他的聲音有些小,又因爲方纔哭過的緣故,顯得有些沙啞。
可即便如此狼狽,他卻將故事講得十分條理清晰。
他只怕阿瑤不認得他,便先介紹了一下自己的身份:“我叫秦策,是貞太妃的兒子,皇姐或許沒有見過我,我如今和我母妃一道,住在福康宮。”
富康宮聽着寓意吉祥,實際上是前朝的舊殿了,阿瑤無意間經過過一次,光是殿門就顯得十分破敗。
阿瑤聽到這兒忍不住皺了皺眉。
和安帝駕崩之後,所有未成年的皇子都被送到了太后宮中,就算是太后不親自撫養,也該日日去給太晨昏定省。
阿瑤偶爾去給太后請安,也曾見過幾個更小的皇子,有的還在襁褓中,卻一次沒有見到過秦策。
她心中有疑慮卻沒有問出口,靜聽着秦策繼續往下說。
秦策道:“母妃上週忽然病重,我想找太醫,卻沒有人願意爲我母妃診治。我只好去求太后,卻被太后娘娘拒絕,她又叫人把我鎖在宮中,宮裏的嬤嬤都欺負我,他們不把我當主子,也不想救我母妃,他們是要讓我母妃自生自滅!”
說到後面,他的語氣又不自覺地急切了起來。
“我實在走投無路,纔在今日逃出福康宮,只想求一位好心的太醫能爲我母親把一把脈,救救她。可我纔剛跑出來便被人發現了,只能在御花園裏躲躲藏藏,這才遇見了長樂皇姐。”
阿瑤沉默了一下,問他:“你知道有人會救你母妃?如今就這麼跑出來,不怕得不償失?萬一太醫院一個人都不肯救你母妃,她身邊又沒人照顧怎麼辦?”
秦策堅定道:“若是坐以待斃,便永遠沒有活路,我今日拼死跑出來,還算是有一線生機。”
他看上去年幼稚嫩,說出來的話卻是擲地有聲,阿瑤很是喜歡他這性格,忍不住彎了彎眼睛。
阿瑤的目光再度停在秦策身上,他尖尖的下巴看上去有些營養不良,但那雙大而圓的眼睛確是精亮又深邃。
阿瑤伸手拍拍他的頭,替他捋了捋毛躁的頭髮,又問:“你既找到我,便知道我會救你,對不對?”
秦策點了點頭,他也不否認,老實道:“我方纔鑽進御花園的時候聽人談起姐姐,雖沒見過面,但我知道姐姐一定會幫我。”
阿瑤有些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我會幫你?”
秦策悄悄看一眼亭外跪着的婢女,沒說話。
阿瑤笑了笑,板正他的身子,道:“你不必理會她們,她們不會說出去。”
那幾個宮女縮了縮肩膀,沒人敢說話。
秦策放下心,認真道:“因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姐姐和太后娘娘不是一路人,既然不是一路人,便一定會救我母妃。”
阿瑤說:“你倒真是高估了我的善良。”
秦策茫然。
阿瑤道:“你雖然沒完全猜對,但我還是會救你母妃,你知道爲什麼嗎?”
秦策搖了搖頭。
阿瑤微笑道:“因爲你夠聰明,我從來都只喜歡和聰明的人打交道。”
秦策畢竟年紀還小,阿瑤也沒再多說什麼,她朝身邊揮了揮手,水仙立馬差人去太醫院,吩咐請幾位太醫給到福康宮給貞太妃診治。
亭外的宮女眼見着阿瑤身邊的人往太醫院的方向走去,縮在一起面面相覷一會兒,像是要說什麼,被阿瑤一個凌厲的眼神又瞪回去了。
阿瑤對秦策又囑咐了幾句,然後溫柔道:“我已經派人去太醫院傳太醫了,他們不敢不聽我的,你回福康宮等着吧。”
他竟都沒問一句,深深揖了一躬之後,便直接轉身離開。
等他走後,水仙有些奇怪的問:“他竟然這麼信任殿下,難道不怕咱們在唬他嗎?”
阿瑤卻說:“他這不是信任,他只是知道,這是他最後的生機。”
“問不問的也沒什麼用,要是我是騙他的,他便只有死路一條,再掙扎也無用,畢竟他方纔的話說出來,就已經得罪了太后。”
“而若是我替他請了這太醫,那更是沒什麼必要問了,而且他不問還顯得能是更信任我一點,在我這兒也能多討一份喜歡。”
阿瑤輕笑一聲,聲音裏藏着幾分不屑:“他今天能找到我,便已經說明他夠聰明。這孩子只是年紀小,比太后身邊的那位嬌貴的小殿下聰明多了,秦策至少不會被人牽着鼻子當槍使,都還傻乎乎的去親近人。”
她這話已經相當的沒遮沒攔,水仙瞄一眼地上跪着的宮女,隱隱有幾分暗示的意味。
阿瑤順着她的眼神看過去,好像是終於想起了她們還在這跪着似的,問:“你們剛纔便是在找七殿下?”
有人瑟縮着點了點頭。
阿瑤挑了挑眉,用一種十分篤定的語氣問:“那你們便是太后的人。”
這回沒有人敢承認。
阿瑤也不介意,她道:“不管你們是什麼人,剛纔聽了這一番話,你們不會覺得,自己還能活着從我面前走出去吧?”
幾個小宮女當即變了臉色,有一個一看便是領頭的,聞言急忙擠到阿瑤身前,哀求道:“公主,公主饒命,奴婢只是爲主子辦事兒的下人,什麼都不知道,還望公主殿下網開一面,饒我們一命吧……”
阿瑤根本沒理會,擡眼示意了一下水仙。
水仙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叫人將她們幾個人拖走。
阿瑤的耳根終於清靜了,她無聊地撥了撥水面,然後拿桌上的乾淨帕子將手擦乾,扔回桌上:“走吧,回公主府。”
水仙問:“怎麼忽然急着回府,殿下不等一等皇上了嗎?”
阿瑤說:“再不走,一會兒便走不了了。”
說完便徑直離開了御花園,水仙滿腹猶疑地跟上去,直到回了公主府才終於明白阿瑤是什麼意思。
她們回公主府還沒半個時辰的時候,便有宮裏的太監來公主府敲門,說是皇太后的懿旨,要傳阿瑤進宮見她。
水仙忙將這話稟報給阿瑤。
阿瑤彼時已經脫下了繁重的宮裝,在美人榻上倚着看話本,聽了這話懶懶地揮揮手:“說我身體不適,打發走吧。”
水仙便叫人把他打發走了。
回到寢殿,阿瑤問:“走了嗎?”
水仙點點頭,阿瑤終於將自己的疑惑問出口:“今日聽秦策的話,好像太后對他們母子格外不待見似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水仙對宮中的事可謂是無所不知,當即便給阿瑤解釋道:“回殿下,七殿下和太后膝下的六殿下前後只差了七八個月,太后娘娘懷着六殿下的時候,皇上才寵幸的貞太妃,也就是當時的貞嬪娘娘。”
“再加上後來六皇子生病,太后娘娘想請先皇來看一看六皇子,可是正趕上貞嬪分娩,皇上就被絆住了。太后便是從這時候起,和貞嬪母子結下的樑子。”
“原來如此。”阿瑤明白了。
水仙接着道:“太后生平最愛六殿下,因此纔會記恨貞太妃到今日,可殿下您今日救了七殿下,奴婢只怕太后娘娘會心裏不舒坦,到時候母子之間因此生下嫌隙,便不好了。”
阿瑤嗤笑一聲,道:“還生什麼嫌隙,我和太后之間本就沒什麼母子情分。”
水仙便不說話了。
阿瑤又道:“還有一件事我好奇許久了。太后和陛下……又爲什麼關係不好,陛下難道不是太后養大的嗎?同樣是親生兒子,怎麼太后對兩人的態度相差那麼大?”
她是想到了上次宴上太后對兩個兒子截然不同的態度,簡直是偏心的有些離譜。
水仙不敢私下議論秦衡,又不能不答,便只含糊了幾句,道:“陛下是在太后娘娘膝下養大的,但陛下自小有些內向,不大愛說話,所以母子關係頗有些淺淡。”
聽她說的冠冕堂皇,阿瑤識趣地沒再追問,她又吩咐了一句,記得叫人看護好秦策,便不再提這個話題。
兩人聊得內容就此轉了個方向。
阿瑤忽然道:“段雲舟那邊,叫你派人一直盯着,盯得如何了?”
水仙道:“一直在派人監視着國公府,安國公這幾日都沒去上朝,甚至連院子都沒出,像是傷勢很嚴重的樣子。”
阿瑤擰了擰眉:“他到現在還不出院子?”
水仙點點頭,阿瑤有些想不明白:“他什麼時候變得這般矯情脆弱了,不會是苦肉計,裝的吧?”
水仙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時外面忽然傳來腳步聲,水仙差人去看,竟是秦衡身邊的邵慶,他朝阿瑤福了一福,道:“殿下,皇上晚上去公府看望安國公,請您一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