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的火車破開午間的陽光在田野間穿梭,盛春綻放的油菜花香從半開的窗戶鑽進來,車廂輕輕搖晃,混着鐵軌有規律的節奏,叫乘客們昏昏欲睡。

    言蕭是昨天上的車,特地買的上海到西安的票,因爲這一路停靠的站點無一不是歷史厚重的古城,對她有利。

    車廂裏乘客寥寥,她一個人坐了整條硬座,對面也只有一個乘客。

    春天的西北大地還是很冷,言蕭身上裹了件羽絨服纔算舒服了點。火車餐難以下嚥,她吃了幾口就蓋上了,騰出手來給老劉短信:“我接了羅老闆的活兒了,這段時間不在上海,親自下去給他收貨了,合同你幫我處理一下,回頭算你分成。”

    火車上信號不好,了幾遍纔出去,言蕭收起手機,忽然瞥見前面的車廂連接處有個男人在抽菸。看不見他的臉,只看得見穿着皮衣夾克的背影和一截手臂,夾着煙的兩根手指修長,瘦高的身形在一片光影裏染成了水墨煙雲。

    她見過很多人,形形色.色的男人,但從沒有像這樣一個背影就吸引住她全部目光的。心裏沒來由地有點癢,居然被個背影撩撥地厲害,眯着眼睛想看清他的樣子,但對方抽完一支菸就去了前面的車廂。

    對面的乘客開始泡麪,香味撲鼻,言蕭收回視線,本是無心一瞥,結果注意力卻收不回來了。

    面前的小桌上擺着一隻褐色的小碗,碗上套了個方便袋,方便袋裏裝着點鹹菜,對面的乘客用叉子挑了點放進面裏攪了攪,大口大口喫得正香。

    言蕭看向他,那是個年輕人,穿着洗得白的牛仔服,臉上錯落着幾顆青春痘,看起來像是個普通的外出務工者。泡麪桶邊沿壓着他的火車票,被湯漬染了斑斑點點,但還能看出他的名字:王傳學。

    “這位帥哥?”言蕭擠出笑。

    “啊?”對面的人吸着根面擡起頭,透過熱氣騰騰的霧氣看着她:“怎麼啦?”

    言蕭指指那個小碗:“這是你的嗎?”

    “是啊。”

    “我能看一下嗎?”

    “可以啊。”王傳學拿開方便袋,把碗遞給了她:“喏,隨便看。”

    言蕭小心捧在手心裏,這看起來是個小碗,其實是個木質的漆器,輕便靈巧,整體橢圓,兩邊修飾着翅膀一樣的託襯,當中以紅黃色彩繪飛鳳紋飾,已有些斑駁。

    這分明是個耳杯,具體年代不確定,但看花紋樣式不會晚於漢代。

    越看越心動,她小心翼翼地把耳杯放回去,低聲問:“賣嗎?”

    “啊?”王傳學很驚訝,面也不吃了。

    基本上外行第一次聽到這種話都是這個反應,言蕭並不意外。她左右看看,壓低聲音:“我也不瞞你,這東西有點年頭,我想買了回去收藏,你要是願意我們就談個價。”

    “你說這東西值錢?”王傳學小聲囁嚅着,端起那耳杯左看右看,好像不太相信她的話。

    “當然你不願意就算了。”言蕭拿出手機低頭翻看,裝作不在意的樣子。越是表現的急迫越是容易被擡價,倒不如掌握主動,你愛賣不賣。

    王傳學果然很快就按捺不住,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你出多少?”

    言蕭收起手機,手從桌子下面伸過去:“你伸手過來。”

    王傳學伸手過來,她碰到之後比劃了三根手指。

    “三百?”

    “三千。”

    “這……”王傳學擰着眉猶豫。

    言蕭笑笑:“你也別覺得虧,這本來是一對,少了一隻,我只能給你這個價。”

    王傳學上上下下看她兩眼,把面桶挪開,湊過來道:“你說對了,這還真是一對,我家裏還有一隻,我要是一起賣你能不能多出點?”

    言蕭一下來了興趣:“真的還有一隻?”

    “真有,要不你跟我去取?”

    “你家在哪兒?”

    “在渭南的鄉下,明天早上到了站你跟我走就行了。”

    言蕭想了想,原本收古董也是做好了走街竄巷的準備的,也就同意了:“好,我跟你走一趟。”

    王傳學掏出手機:“我跟家裏說一聲,讓他們準備一下。”說完仔仔細細了條短信,又小心翼翼地抱着那耳杯貼進胸口藏了起來,生怕被搶了一樣。

    言蕭看他這樣子覺得好笑,也怕他多心,別把自己當做個想動他寶貝主意的賊,乾脆低頭玩自己的手機,沒再跟他多話。

    天黑後老劉的短信纔回過來,居然只有簡短的一句話:“那你就先收收看吧。”

    言蕭覺得他這語氣不大對勁,如果是平常他肯定是驚呼一句“這種事哪兒用得着你親自去跑啊”!也許已經聽到了有關她的風言風語。難得眼下開門紅,希望不要影響到她做那個羅老闆的生意。

    晚飯王傳學又吃了一桶泡麪,抱着他的寶貝很快睡着了,鼾聲四起。

    言蕭睡不着,睜着眼直到半夜,期間去連接車廂那邊轉悠了好幾次,還故意往前面那節車廂看了幾眼,但都沒有看到先前那個讓她心猿意馬的男人,又轉了回來,靠在椅子上晃着晃着睡了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被人推醒了,言蕭睜開眼睛,車廂已經空了,王傳學一手推她一手提着大包小包:“到了到了,我帶你去我家,得快點,不然趕不上車了。”

    言蕭衝進衛生間囫圇洗了個臉就跟他擠下了車。

    一出站就能窺見關中平原的風貌,大車小車在一個道上擠來攘去,滴滴的喇叭聲裏混着不知何方飄來的昂揚秦腔,連風裏都帶着粗狂。

    這裏與繁華的上海大都市截然不同,當然她自己也跟在上海時不同了。言蕭一邊灌着礦泉水漱口一邊在心裏自嘲。

    王傳學也是身體好,肩上揹着手上提着,還能在前面腳步如飛,時不時還回頭催促言蕭。

    言蕭跟着他的腳步在城裏左拐右轉,一邊觀察四周情形,越走越遠,地方卻越來越僻靜,漸漸的連行人都不怎麼看見了,怎麼看都不像是要找車下鄉的樣子。她的腳步慢了下來,回頭望望,只有兩個男人在百米之外走來,不知道是不是跟着他們的。

    言蕭定定神繼續往前走,看到路邊有個小市,叫住了王傳學:“等一下,我到現在都沒喫東西,去市裏面買點喫的,馬上就來。”

    王傳學回過頭她已經進了市,只好停下來等她。

    言蕭在貨架後面悄悄往外看,果然沒多久那兩個男人就到了附近,並沒有繼續往前,就在街對面停了下來左顧右盼,時不時看一眼這間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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