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清晨,喂完了藥,她照例趴在牀邊,握着穆風的手跟他說話:
“你不要以爲,我醫術好,你就可以這樣放心大膽地一直睡!這是第幾次了?念青山上一次、草原上一次、皓天宮一次、現在這是第四次了!
“你不是說,不能陷入無知覺的狀態,不能失去反應能力嗎?那現在這算什麼?
“你不是什麼險境都闖得過來嗎,那爲什麼還不闖出自己的夢境呢?你還不醒,是不想看見我嗎?那我可要生氣了,我真的生氣了!”
她說着說着,突然把臉貼在他胸前,淚水順着臉頰流下來,打溼了他的衣襟:“你再不醒來,我真的害怕了!你不是說,不會再放開我的手?”
話音剛落,被她握住的那隻手似乎動了動。
她一呆,剛想再確認一下,就感覺到另一隻手在她頭頂撫了兩下,一個熟悉的清潤嗓音在耳邊響起:“哭得嗓子都啞了!”
雲舒嘴角揚起,擡頭迅速抹了一下眼:“誰哭了?是說話說啞了!我一直跟你說話,可你一直聽不見!”
穆風的手貼着她的臉頰:“我聽見了,只是沒辦法回答你!雲舒,我再也不會離開你!”
穆風醒來,雲舒就放了心。
每天就是穿梭在穆風房間和香積廚之間,煮了各種補血的藥膳給他喫,恨不得一天就把他失去的血給補回來,還不讓他隨意走動。
穆風躺得渾身發僵,央告道:“我真的沒事了!不信你看我的臉,是不是面如冠玉?”
雲舒果真湊上去仔細看看:“還不錯,就是沒什麼血色,但我更喜歡芙蓉玉。什麼時候面若芙蓉了,纔可以到處跑!”
穆風滿足地笑:“我這算是,被你寵上了天?”
穆風被雲舒強行按在牀上,又休養了三天。
到了第四天,鳳曄一行人灰頭土臉地走進了大慈寺。聽說穆風又受傷了,一窩蜂地涌進他的房間來探望,被雲舒像趕蚊子一般趕出去洗澡。
若湛扒着門探了個腦袋進來:“雲舒,你好像護雛的老母雞!”
門縫裏又伸進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抓小雞一般把若湛抓走了。
雲舒笑笑,自去找天遠說話。
三言兩語說完了別後情景,天遠遞給她一封信:“彥彬給你的信!”
雲舒接過拆開:
雲舒:
我一直在盼望着,你能親自拆開這封信。因爲這意味着:君穆風已經陪着你,找到了蘭因,你已經好了!這樣我就放心了!
請原諒我擅自替你做了決定。
在你決定獨自揹負一切面對一切的時候,我去見了君穆風,告訴他你爲他換血引毒的事情。
我不忍見你痛苦,不忍見你孤獨!不忍見你歷盡艱辛,依然一無所有!
我不在意有朝一日真相大白,君穆風會有多麼痛苦。我只在意,這艱難的尋藥之路,你一個人要怎麼走?所以我選擇告訴他,讓他陪你護你!
但我沒有告訴他,你不是我的未婚妻。
也許,是想替你考驗他,看看他在明知沒有回報的情況下,肯不肯放下一切陪你走這一遭?
也許,是自尊心作祟,不想長情敵志氣,滅自己威風!君穆風這小子,贏得了你全部的愛!不讓他喫點苦頭,我心裏不平衡!
現在好了,真相大白、誤會全解!你的毒解了,他在你身邊!
但我還是不放心!
你們之間,還有不可逾越的障礙。君穆風身上,更有太多責任。而你和他,做事都是先考慮大局,再考慮自己!
你們要怎樣才能在一起啊?
雲舒,我願你們得成眷屬、白頭偕老!
但,如果有萬一!萬一他還是選擇了天下、選擇了蒼生,你該何去何從?
如果那樣,我知道你一定會離開!因爲,你不忍令他爲難、也不屑令自己卑微!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雲舒,不要獨自流浪,來九澤找我。我在哪裏,哪裏就有你容身之處!
不要有顧慮,不要怕給我添麻煩,我也永遠不會令你爲難。事實上,我私心裏希望能再次見到你,能經常見到你。
但比起我的快樂,我更願意你得到幸福!所以,雲舒,願你們能排除萬難、攜手一生!
願此生,永遠不必再救你於危難!
知己彥彬字
雲舒捏着這張薄薄的信紙,久久不語,眼中有了溼意。
天遠沉默許久,這時突然開了口:
“我怎麼覺得,彥彬更適合託付終生呢?穆風很好,對你也是癡心一片,可是跟他在一起,你遭了多少罪,將來還不知道怎麼樣!
雲舒把信仔細疊起來,塞入懷裏:“這話你很多年以前就說過,我也不是不想過安穩日子。但心不由人、我也不悔!”
天遠嘆了口氣:“心不由人、你也不悔!罷了,算我沒說。”
雲舒沖天遠笑笑:“別操心了!餓了吧,我去給你們做點喫的。”
雲舒去香積廚熬了人蔘紅棗粥,送了一碗給天遠,又端了一碗往穆風房間走。
衆人已經洗了澡再次擠進來,房間裏熱鬧得像開了鍋。
若湛道:“陛下你還真是多災多難啊!要不要請方丈給你開個光?”
“不懂還不藏着點,你什麼時候聽說過給人開光的?”
在若湛口無遮攔的時候,若淵照例是要叱責她的。可那語氣怎麼聽怎麼溫柔,看來百鍊鋼已化爲繞指柔。
若湛嘟着嘴想了一會兒,猛地一拍腦袋:“對了,是誦經祈福!”
若淵把她的手拿下來:“別拍了,本來就那麼點腦仁,越拍越碎!”
不容易啊,石頭疙瘩也會開玩笑了!雲舒感嘆。
若湛聞言眼瞪得溜圓,一腳踏上若淵的腳背惡狠狠地碾着。
若淵只是看着她笑。
不容易啊,敢跟頂頭上司炸毛了!這就是傳說中的恃寵而驕?雲舒再次感嘆。
鳳曄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穆風:“這真的是我們的鐵血帝王嗎?怎麼看起來,這麼身嬌體弱易推倒?”
說完他一臉壞笑地湊到穆風耳邊低聲問:“陛下,這荒郊野外孤男寡女的,您有沒有被推倒啊?”
鳳大祭司,你其實是魏思齊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兄弟吧?嘴跟他一樣壞!
因爲帶着不惑而耳聰目明的雲舒,裝作沒聽見。
若湛聞言,眼睛瞬間變得賊亮賊亮的,張嘴就要說話。不用想,一定是奪命連環問。
雲舒真想捂上好奇寶寶的嘴。
穆風的視線與她一觸即收,轉向鳳曄和若湛:“這裏是修行之地,你們說話收斂一點兒!”
此話一出,幾人都不再玩笑。
鳳曄轉眼看見雲舒晾在桌上的粥,端起來看看:“人蔘紅棗粥啊?好香,說起來我都多少天沒喫過正常食物了!陛下,這碗粥賞了我吧!”
穆風還沒答話,雲舒已經把碗從鳳曄手裏奪了過來:“這是穆風的藥膳。你想喫東西,自己去煮!”
鳳曄瞪她:“我依稀記得,我彷彿還教過你御獸吧?那我勉強也算是你師傅吧?你就是這麼尊師重道的?”
雲舒不睬他,舀了一勺粥送到穆風嘴邊。
穆風含笑吃了,那笑容甜得,像是雲舒手裏有蜜,都化在他嘴裏了。
鳳曄早已忘了後面要說什麼,哀嘆道:“你們這麼秀恩愛,有沒有考慮過光棍的感受?就不能像若淵若湛一樣,照顧一下別人的情緒嗎?”
說着一轉頭,看見若淵低頭問若湛:“想喫什麼,我煮給你喫?”
雲舒笑瞥了鳳曄一眼,笑着跟若湛說:“我剛纔是跟師傅開玩笑呢!我煮了好多,你們自己去盛。”師傅兩字說得極慢極重。
若湛驕矜地回答:“我不要喫人蔘紅棗粥,我要若淵給我做玫瑰花糕!”她轉頭問若淵:“可是你會嗎?”
“不會。”
若湛噘嘴:“說大話!”
若淵牽着她的手往外走:“現在學可以嗎?”
鳳曄呆呆地看他們出去,頹然捂臉:“果然,我就不該對他們抱有期待!”
他忽地一下站起來:“走了,喫東西去!隊友扎心窩,唯有美食貼心肝!”
大約一個時辰後,院中傳來低語聲。
雲舒趴在窗前一看,若淵和若湛面對面坐在石桌兩旁,中間鄭重其事地擺了一盤黑乎乎的糕,一望可知是燒糊了。
可若湛揮着勺子一口接一口,喫得無比陶醉。
雲舒簡直懷疑,當初失去味覺的那個人是若湛。
穆風走到雲舒身邊,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像是有什麼想法。
穆風昏迷時,雲舒一天中大部分時間都守在他房間。
等他醒來,立刻趕她回房去睡,原因自然是心疼她,不願她那麼辛苦。
所有人安然抵達,再沒什麼可懸心的。那一晚,雲舒睡得無比踏實。第二天睜開眼時,已是天光大明。
想到還沒有給穆風煮粥、更沒有熬藥,雲舒忙忙地趕往香積廚。
剛走到門口,就聞到一股清甜的香味。
雲舒被香味勾着走進門,就看見穆風挽着袖子在竈臺前忙活,蒸籠裏騰起的輕白水氣籠罩在他周身,爲他平添了幾分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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