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月前,慕晚晚給長姐慕朝朝送了封信,當時正是父親入獄,生死未知之時,她無計可施,無人可找,只能尋求遠嫁漠北的長姐相助。長姐雖爲王妃,然在漠北亦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踏錯每一步都是萬丈深淵。
即使希望渺茫,但慕晚晚還是要知會長姐。
後來李胤不知爲何答應她放了父親,慕晚晚便再加急,又傳了一封給長姐。又因路途遙遠,想必那封信還沒到漠北。如今手中這封信裏,長姐說得怕還是父親入獄的事。
慕晚晚打開信紙,裏面是熟悉的字跡。
京城有二姝,俱是慕府的小姐,大小姐慕朝朝以琴棋書畫才女爲名,而提到二小姐慕晚晚,人們更多記得的還是她絕色的容貌。一才一容,獨叫慕家二姝名動京城。
長姐的信裏只有短短的幾行字,但不難看出落筆之人的心境,字字斟酌,是思慮許久後才慢慢寫成。
“面見皇上,婉提當年之事。朝朝。”
慕晚晚看完後燒了信箋,目露疑惑,長姐口中的當年之事是什麼呢?那件事竟然能撼動李胤的心思,讓他放了父親。再記起陸鳳儀對她的態度,慕晚晚更加不解了。
沒多少時間讓她思量,很快院裏出了一片吵嚷聲。慕晚晚微微擡了擡眼,略有被打攪的不耐。
柳香明白慕晚晚的意思,立刻道“奴婢出去看看。”
慕晚晚擺擺手,起身,“我去吧。”
今日一早夏靖兒醒來後病剛剛好,就強要她院子裏給她賠罪。哭得梨花帶雨跪在地上,身後數十僕從拉着她,但她現在肚子裏揣着一個寶貝疙瘩,任誰都不敢真的用力去拉。夏靖兒力氣也大得很,忽地向前去撲在地上,口裏喊着,“請夫人原諒,奴婢只是一心爲表哥着想,從未想過要破壞您二人的關係,請夫人饒過奴婢。”
夏靖兒生在鄉下,與劉氏是同鄉,在裴泫還未進京趕考時,劉氏一直把夏靖兒當媳婦看待,她在鄉下多年,又被安排在莊子裏三年,任從大家氣度,宮中禮儀,都比不上慕晚晚一星半點,只是這撒潑打滾的功夫慕晚晚怕一輩子都學不會。
慕晚晚站在門前冷眼看她,寒風呼呼地吹,吹得半開的屋門搖搖欲墜,發出吱呀的響聲。
她住的這間不是院裏的主屋,那間主屋還有着裴泫和夏靖兒的痕跡,是對她□□裸的嘲諷。
慕晚晚搬去了院裏的偏房後從未回去。偏房屋子簡陋,裏面保暖也不如主屋,門閘前不久壞了,這幾日門板也似是快要掉下來,她卻感覺住的比主屋還要好。
“夏靖兒,我這裏不是你撒潑打滾的地兒,你要是想你肚子裏的孩子還能留下來,就立刻離開我這裏。”慕晚晚一字一語道。
夏靖兒淚珠子慢慢垂下來,她人生的不算美,看着有點小家子氣,但她懂得怎麼放大自己的優勢,要讓自己看起來美,她道“夫人,奴婢知錯了,奴婢願任由您打罵,只求您不要再生氣了。”
她一面說,一面眼尾偷偷掃過慕晚晚,嘴角微微翹起,看起來可憐,卻沒有絲毫的誠意。
今日她本是不想來的。
現在她再次有孕,如同得了一個免死金牌,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不論是劉氏還是裴泫,都會偏心她。
夏靖兒雖不怎麼聰明,卻還是抓住了其中的重點,宮宴前裴泫攔下慕晚晚的一巴掌,極有可能讓裴泫在朝堂上受到言官的彈劾。
若是裴泫受罰,對她則會更加的心生芥蒂。
她看得出來,裴泫對她並無男女之情,更多的是對她的愧疚和憐惜,她要利用好這一點的愧疚和憐惜,在裴府站穩腳跟。她忍了這麼多年,再受點委屈也不算什麼。
於是纔有了今早的一出大戲。
夏靖兒要把事情鬧大,大到讓所有人都以爲不是裴泫寵妻滅妾,而是她慕晚晚善妒成性,眼裏容不下沙子。畢竟當今這個世道對女子本就不公,男人三妻四妾早就習以爲常,不許丈夫納妾的女人就是不賢良淑德,活該被人唾棄。
她心裏算盤打得好,這一番可憐作態,不知其中事情的人只怕真的會認爲是這個當家主母心腸狠毒,任誰都會同情裏面的弱小者。
慕晚晚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步一步走了過來,眼裏涼涼的,那張溫柔得面孔從未有過的冷意。
柳香在一旁看得不禁有幾分心疼。三月前的姑娘還是那個驕傲自在的二小姐,什麼時候姑娘眼裏的光再也看不到了。
夏靖兒本是有幾分得意,再對上慕晚晚的眼神,心裏竟陡然生出了一絲恐懼,她雙腿向後爬了幾步,嚥了嚥唾,“慕晚晚,你做什麼?我誠心來向你致歉認罰,也是真的認錯了,我現在還懷着表哥的孩子,你難道不應該先讓我起來嗎!”
“夏靖兒,”慕晚晚慢慢彎腰和她平視,輕輕開口,“人不要得意得太久,總有一日你也會落得我現在這個地步。”
花無百日紅,往事不可追憶,來日誰也不知會如何。焉知今日的慕晚晚不是她來日的夏靖兒。
夏靖兒怔然,不知是如何作想。
慕晚晚說完這句話,也沒讓她起來,自己回了屋裏。
裴泫聽說夏靖兒去找慕晚晚賠罪的事時才當值回來。
夏靖兒的心思簡單,他大約能猜得出來。裴泫並未生氣她耍弄的小把戲,因着今日早朝言官雖拿摺子彈劾了他,但皇上並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他至今都記得皇上看了眼彈劾的文官後,輕飄飄的一句話,“家宅中事何時足以拿到朝堂上說了?大昭從未有過他令男子不可以三妻四妾,反觀來看,朕倒是認爲那婦人善妒了。”
這句話說得中氣十足,大殿內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可他們都沒忘,幾月前還有一朝中三品的大臣因寵妻滅妾被言官彈劾,最後發配到了邊疆,怎的這回又變了?
不僅朝中人摸不到頭腦,裴泫亦是。他無功與名,安守本分,不受皇上重視,如何都想不到皇上爲什麼會偏心他。
想想最終他只能歸結爲是慕晚晚善妒,連皇上都看出來了。自己不過是納了一房妾室,她就這麼容不下人?
自此,裴泫對慕晚晚的不喜又多下一重,那晚酒意後剛剛升上來的悔意也消失殆盡。而慕晚晚在長安城的名聲也愈發不好了,屆時她若是和離,怕因爲殿前皇上的一句話,也無人再敢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