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家鋪子買柑凝露時,耳邊忽聽到兩聲婦人的閒碎之語。
一婦人道“哎呦我說王家的,你現在大着肚子呢,可少買點柑凝露!”
另一夫人聽後立馬放了手,“怎麼說?”
“這柑凝露裏面紅花最多,你現在懷着孕可喫不得呦!我那堂嫂子就是不知道自己懷了孕,貪嘴,吃了不少的柑凝露,這下可好了,第二日突然鬧了病,郎中都沒法子,人直接就斷了氣,硬生生被自己作沒了,連後悔都來不及!”
柳香一聽,嚇得手裏的柑凝露頓時掉了下來。
“姑娘,您還買不買呀!”商販看她猶豫不決,不禁催促出聲。
柳香擺擺手,“不買了,我不買了。”
而此時,她不知就在她身後還跟着兩人。她看似小心,實則行事卻早就落在別人的眼裏。
那兩人對視一眼,眼裏各有神色。
柳香回了驛站,慕晚晚看她空蕩蕩的手,問了句,“柑凝露呢?”
柳香憂心解釋,“夫人,我們還是去看郎中吧,用別的法子,奴婢怕柑凝露喫多了會對您的身子有損。”
慕晚晚聽了知她是爲自己好,也沒多責怪她。她現在若是出了事,父親那邊亦是難辦。她摸了摸尚且平坦的小腹,這個孩子註定和自己無緣,不論如何她都是不能留下的。
後午,一輛馬車緩緩入了柳州城。慕晚晚坐在馬車裏兩條細眉擰成了川字,臉色白得像紙,她現在腹中實在是難受,只望父親不要發現纔好。
入了城,慕晚晚找到先前父親的居所進了門。
陳馮正在院中灑掃,聽到拍門的聲音,他放下掃帚去開門。
看到來人,陳馮怔然,一時老淚縱橫,忍不住跪下行大禮,“二小姐…”其中的千言萬語難以開口。
陳馮是跟隨父親多年的老人,慕晚晚一向待他如長輩看待,她眼圈也紅了,扶陳馮起身,“陳叔快快起來,”又道“父親在屋裏嗎?”
陳馮點頭,“大人在睡着,自大人病後就一直嗜睡。”
一年前父親雖也生了病,但不是很嚴重,沒想到一年裏卻是又病了,竟然還不讓她知道。
父親定是還把她當成了以前那個嬌養的姑娘看顧。慕晚晚眼裏一時又氣又覺得好笑。
她走到院裏慢慢推了門。
慕凌正靠坐軟榻上闔眼微憩。
慕晚晚看到父親比以前更加蒼老憔悴的臉,一時忍不住竟落了淚。都是她不好,到現在纔來看父親一眼。
慕凌睡得淺,聽到動靜,慢慢睜開眼看向門口偷偷摸摸的人,他一時還以爲自己尚在夢中,兀自笑了笑,“晚晚,你又調皮跑到父親夢裏來了?”
慕晚晚的淚更多了,她走了進去,像小時候一樣撲到慕凌懷裏叫他,“父親!”她聲音澀澀的,“父親,晚晚沒在您的夢裏,是真的來看您了。都是女兒不孝,到現在纔來看您。”
慕凌微怔,喃喃,“我不是在做夢?”
慕晚晚看他搖搖頭,“不是的,晚晚就在這,您摸摸看。”她抓起父親的手放到自己臉上,“晚晚來看您了呀。”
慕凌神色恍然,才驚覺果真不是夢。
慕晚晚搖搖頭,“女兒不委屈的,裴泫是個見利忘利的東西,女兒打算與他和離,以後要日日陪在父親身邊。”
慕凌些許訝異地看她,“你都想好了?”
在慕凌眼裏,他的小女兒還是那個愛哭鼻子,性子嬌縱,一心只有裴泫的小姑娘,可沒想到那個小姑娘今日竟然堅定地和他說要與裴泫和離。
慕晚晚點頭,以前是她不想讓父親多加擔心她在裴府的日子,才裝出裴泫對她很好的模樣,可自她聽說裴泫爲了一個花娘竟不顧及她父親時,她便知這番恩愛裝不下去了。父親是爲了她才忍氣吞聲,她沒必要再不和父親說實話。
她道“裴泫實非兩人,從前是晚晚不好,才做出那般荒唐之事,晚晚現在無心於裴泫,和離之後與他裴家再無瓜葛。”
慕凌撫上她的頭頂,眼裏有淚光閃爍,他的小女兒終究是長大了,可自己卻寧願她從沒長大過,還是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
“好,等你與裴泫和離,爲父便辭去官職,咱們一起回淮州。”慕凌道。
慕晚晚聽了,眼裏有一瞬的暗淡,李胤說過,即使可以讓她父親回淮州,自己也必要留在長安的。她又該如何向父親解釋這件事呢?
慕凌見她出神,開口問道,“怎麼了?”
慕晚晚看他笑着搖搖頭,“天色晚了,父親好好歇着,女兒去給您做幾道您愛喫的菜來。”
慕晚晚本是不會做飯,因着從前爲了裴泫,她也學了幾道,如今再撿起來也不算難事。
慕凌見了小女兒心裏開懷,笑着應聲。
慕晚晚到了柳州,慕凌見了小女兒心裏開懷連飯都多喫不少,然則在長安城卻是冷清孤寂得很。
三更打過,已至深夜。
李胤還在案前批閱奏摺。其實這些摺子都是挑出來的,算不上緊要。只是近日李胤失了眠,毫無睡意,才又重新拿起那些瑣碎的摺子翻看。
待看到裏面有人上書啓奏柳州慕凌二字,他的眼才沉了下來,回靠到太師椅上微闔着眸,面前竟浮現出那女人的身影,嬌羞的,憐弱的,喜悅的,時而含情羞憤的眼一一涌出記憶,耳邊仿似還有她的欲語鶯啼,嬌羞地喚他,“夫君。”這些都讓他開始記掛起來。
夫君二字是自己強迫她叫的。自從聽了她叫裴泫夫君,自己心裏的鬱氣一直沒消,那夜他不禁開始戲弄她,一點一點,如斯如磨,她便再也忍不住,那夫君二字貓叫似的終於從她的嘴裏說了出來。
念此,又是一陣燥熱。
李胤哼笑了下,去了柳州這麼久,也不知託人給他稍封信,還一心有事要求着自己,求人哪裏是這麼求的?絲毫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他心裏像是堵着什麼,被這女人弄得幾夜都睡不好覺。裏面的牀榻涼,也沒有她的柔軟,李胤一點都不想上去,本以爲坐在這批閱奏摺能讓他清靜下來,哪知滿心裏都是她。難道自己還離不了這女人了不成?
他氣得狠狠甩了手裏那張寫着柳州慕凌四字的摺子,有些後悔爲何輕易允了她去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