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野已經出門了。
竹牀被他還回去了,竈臺上兩隻搪瓷碗也都洗乾淨了,夏鳶的揹包安靜地躺在牆角的小凳上,整個屋子裏只有電風扇還在盡心地工作。
認清自己還在周野家裏,夏鳶登時清醒過來。
她飛快地起牀,將牀鋪都整理歸位,又到屋外洗了臉。等把自己收拾妥當後,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等着周野回來,還是直接離開。
他收留她過夜,於情於理都應該跟他道聲謝謝。
只是不知道他出去了什麼時候纔會回來。
正想着,屋外有人敲門。
主人不在,夏鳶猶豫着要不要開門,但聽門外似乎是昨晚那個張嬸的聲音。
“細女起來了沒哇?”
夏鳶忙跑去開門。
昨天太晚,夜色深得看不清人的長相,張嬸只曉得夏鳶說話聲音小小的,模樣不差,沒想到白天一看,小姑娘竟長得這麼漂亮,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叫人看着就覺得舒服。
門一打開,張嬸頓時便笑眯了眼:“喲,你起來啦。”
“啊,張嬸早。”夏鳶見張嬸端着麪碗,頓了一下:“您這是?”
“哦,他早上去看他爺爺了,讓我給你送點早餐。”張嬸說着就進了屋,全然沒把自己當外人的樣子,“你瞧,我們早上也喫不着什麼好的,下了點麪條,委屈你跟我們喫一樣的啦。”
夏鳶一愣:“他?”
張嬸將麪碗放在竈臺,見牀上收拾得還算乾淨,愈發滿意。
“周野嘛。”她坐在周野當桌子的小凳上,說:“他是真惦記你,出門前還不忘讓我給你送早點。你喫完就趕緊回去吧,他估計到下午纔會回來。”
夏鳶聞言,臉上開始發燒,難爲情地乾笑一聲,岔開話題問張嬸:“他…還有個爺爺?”她沒聽周野提起過。
“周野還沒跟你說吧?”張嬸一看就是個熱心快腸的人,見夏鳶茫茫然的樣子,忍不住就要跟她多說兩句,“他有個爺爺,在下邊村裏。這些年都靠政府的救濟金過活,周野每個月也給寄點錢回去。”
夏鳶沒想到張嬸瞭解得這麼詳細,一時愣住,“這樣啊。”
張嬸見她還傻傻站在門口,忙招手道:“你這傻孩子站着幹什麼,趕緊吃麪啊。面涼了可就坨了。”
“哦、好。”
夏鳶被安排在牀邊吃麪。
張嬸見她模樣好看,性子更是安靜乖巧,真是打從心眼裏喜歡。
她一邊吃麪,張嬸一邊笑眯眯地問:“你跟周野認識多久啦?”
夏鳶記不清具體日子,含混答:“不多久,個把月。”
“哦,那是不久。”張嬸撇撇嘴,轉而又道:“不過也沒關係,往後日子長着哩。你別看周野現在窮得像鬼,但他會賺錢着呢。我們都覺得他今後指定有出息,你跟着他啊,肯定吃不了虧。”
夏鳶聞言有些尷尬,張嬸好像是誤會了什麼,她試圖解釋:“那個,其實我們不是……”
“你別看周野長了那樣一張招人的臉,其實啊,身世坎坷着呢。”
夏鳶話音一頓。
“他從小就沒有媽,爹又是個酒鬼,欠一屁股債不知道還,被人活生生打死不說,還害得周野十幾歲就輟了學,帶着他爺爺逃難似的搬到我們這兒。得虧周野個人腦子靈光,會賺錢,這纔沒讓他們爺孫倆被餓死。”
張嬸的表情沒再如一開始放鬆自在,說到後來,她忍不住長嘆一聲:“唉,都是苦命的孩子。”
夏鳶聽她說起這些,抱着碗,忘了動作。
張嬸嘆完氣,轉眼見夏鳶盯着麪條發呆,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說多了,趕忙打住,起身往屋外退:“嗐,你瞧我這一說起話來都不知道停,我家裏還坐着水呢。你先喫,我回去看水了。你喫完就把碗放屋裏,等周野回來還給我就成。”
張嬸走了。
夏鳶還在發呆。
‘你放心掙你的生活費。’
‘其他一切有我。’
……
周野這個人,總是好像什麼都會,什麼都懂,昨夜夏鳶看着他爲自己泡麪的背影還在想,他偶爾佝僂着肩背,看起來有些懶怠,但其實他是很可靠的人。
但現在夏鳶才曉得,他原來不是懶,只是肩上的擔子太多,又太重。
她捧着麪碗,良久未曾動作。
-
周野的爺爺八十多歲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從前周野也帶他去過醫院,醫生也沒什麼辦法,只跟他說油盡燈枯,自然衰敗,沒得改了。叮囑他有空多陪陪老爺子,說不準哪天見的就是最後一面了。
這次回去老爺子也還是老毛病,身上不舒服,但又說不出哪裏不舒服。
周野在家裏陪老爺子吃了兩頓飯,老爺子精神看起來好了許多。
鄰家的阿婆讓他沒事多回來一點,老爺子也就看見他的時候狀態能好一些。
周野應了。
臨走的時候,老爺子拉着周野的手,渾濁的雙眼中泛着淚花。
他緊緊握着周野,說不出話,就只是這樣哀切又絕望地看着他。
阿婆說他是捨不得周野。
但周野知道他想說什麼。
他拍拍老爺子的後背,用稀鬆平常的語氣說:“你放心,我肯定在你死之前把錢還完。”
聽了這話,老爺子總算肯鬆手放他走。
醫生和阿婆說得都沒錯,老爺子活一天少一天,爺孫倆見的每一面都彌足珍貴。
但他們不知道,如果完不成老爺子的心願,周野就是天天在他牀前端屎端尿,他也不會真的高興。
從下面回來,已經五點多了。
周野面上有難得一見的疲憊。
他推門進家,推不開。
門鎖着。
周野眉間輕皺。
他明明記得早上走得時候沒鎖門。
應該是夏鳶。
得虧他帶了鑰匙。
周野開門進去,剛邁出一步,又陡然停下——
眼前不到五個平米的空間裏,好像有哪裏不一樣了。
竈臺上的水壺被洗得發亮,不注意看根本分不出這就是原來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