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馭野 >第 9 章 第 9 章
    夏鳶走了,她付了餐費,拎着不知什麼時候勾破的揹包和那張她當寶貝一樣的破凳子,走得頭也沒回。

    周野在店裏坐了很久,久到面前兩碗一口未動的砂鍋煲成了殘羹冷炙。

    這期間,店裏再沒進過一個客人。

    老闆守着冷竈抽了三根菸,最後一根抽完,他起身過來收碗。

    見周野一動不動,老闆繞過桌子,坐在方纔夏鳶的位置上,意味深長地落下句話:“喫過苦的人曉得苦是什麼滋味,但有些人即便喫過許多苦,也總相信苦後頭跟着甜。”

    “小夥子,不捨得她喫苦就直說。拐彎抹角她是不會懂的。”

    周野被這句話驚醒,他驟然擡眼,老闆卻已經端着砂鍋起身離開了。

    店裏安安靜靜,只有頭頂的吊扇在吱呀吱呀地轉動。

    周野盯着面前的空位,半晌,勾出一抹苦笑。

    等他回到家,已經是午夜。

    周野疲憊地趴在牀上,枕頭被他壓在身下。

    枕巾上的香味竄進鼻子裏,周野睜開眼睛。

    這陌生的香氣,像初夏的梔子,清清幽幽,帶着點軟綿的甜。

    是夏鳶頭髮上的味道。

    想起她昨天晚上在屋子裏對自己傻笑的樣子,周野不由將臉埋進枕頭裏。

    窒息的感覺來臨之前,夏鳶的味道一直陪着他。

    他突然有些後悔,不應該跟她說那些話。

    明知道她是個單純到犯傻的個性,說那些有的沒的幹什麼,直接幫她隔開那些人不就好了。

    可她那麼容易就相信別人,萬一被騙怎麼辦?

    周野轉個身。

    將枕頭抱得更緊些。

    算了,根本沒這個萬一。

    都說讓她跟着自己了,有他在,誰能騙了她?

    周野於是更懊惱。

    明明都是說好的事情,做什麼要這麼多話?

    張嬸說得真是沒錯,他除了這張嘴皮子利索,再沒什麼別的優點了。

    如今就連這張利索的嘴皮都敢給他闖禍了。

    想起夏鳶走之前的那個眼神,那個受傷的眼神,周野只覺百爪撓心。

    不曉得她會不會哭。

    那天送她回去的時候,她就哭了一路。

    周野從來不曉得女孩子這麼會哭,哭得他心煩意亂,哭得他不知所措。

    雖然這次看不見她的眼淚,心裏卻怎麼還是這麼難受。

    他再度把臉埋進枕巾。

    悶悶地長嘆一聲。

    要命。

    -

    夏鳶好些天沒再出攤。

    她生病了。

    高燒連着三天退不下去,渾身的力氣都被燒乾了似的,快餐店也去不了了。

    白麗麗來找她出去玩兒,推門卻見夏鳶燒的糊里糊塗的,給她嚇了個半死。

    她忙打電話將自己媽媽喊過來。

    夏鳶無力阻止。

    白麗麗跟夏鳶是從小學就在一塊兒玩的,兩家之前更是聯繫頻繁。夏鳶的父母突然離世,只留下夏鳶一人孤苦伶仃,白家的大人別提有多心疼這個孩子了。

    白母接到白麗麗的電話,放下工作就趕過來了,探手一摸夏鳶的額頭,二話不說就把她帶着到鎮上的醫院裏去掛了水。

    打完針回來,白母讓夏鳶躺着休息,她在廚房裏忙活熬粥。

    白麗麗在旁邊也幫不上忙,眼見夏鳶打了針精神好多了,她便在牀邊與夏鳶聊天。

    聊着聊着,這話題就到了周野頭上。

    自從上次聚會見過一面,在場的女生對他別提有多念念不忘。

    白麗麗更是一想起周野就忍不住開始心神盪漾,她問夏鳶:“對了,周野知道你生病的事情嗎?他怎麼不來看你?”

    提起他,夏鳶的眼神不自覺黯淡了下去,“我沒告訴他。”

    “爲什麼不告訴?難不成你不知道他家電話?”

    “嗯。”確實有個原因,但即便有,夏鳶也不會跟他說的。她不想讓他爲自己擔心。

    白麗麗不能理解:“爲什麼呀,我每次生病恨不得要全部人都知道。難得病一回,還不好好體會一把被人捧在掌心裏呵護的滋味?”

    白麗麗神情天真,很是理所當然的模樣。

    與夏鳶不同,白麗麗從小就是在糖水裏泡大的。不僅家境在鎮上數一數二的好,家裏還有個哥哥對她也是百般寵愛。

    前兩年白哥哥出去上大學,家裏的父母一下把焦點放在白麗麗身上,惹得白麗麗直呼壓力山大。

    白麗麗是能把父母全心投入的關愛視爲壓力的人,她不能理解夏鳶的想法也是情理之中。

    夏鳶望着她無憂無慮的表情,不由彎起脣角笑了笑。

    白麗麗不曉得她爲什麼笑,正要問,白母這時端着熬好的粥進來了。

    一見白麗麗趴在牀邊和夏鳶說話,白母頓時暴走:“死女!我讓你去給我買白糖,你又在這纏着夏鳶說話,你不知道她現在體虛要休息嗎!”

    白麗麗嚇了一跳,立刻跳起來:“我想去來着,外面太陽太大了嘛!”

    白母端着粥將白麗麗擠到一邊,自己在牀邊坐下,“太陽大能把你曬化了?你不知道打把傘去啊。”

    “噢。”白麗麗敢怒不敢言地悄悄撇嘴,問夏鳶:“你家陽傘在哪呢?”

    夏鳶指指門外,“在門口的櫃子裏。”

    “哦,那我去了。”白麗麗說着,剛擡腳又停下,“媽哎,給我十塊錢。”

    白母眉毛一橫:“白糖要十塊錢啊?”

    她這麼說着,卻還是把碗放在牀頭,從錢包裏摸出十塊錢給白麗麗。

    “早去早回,要讓我知道你在外頭給我亂買,看我不打死你。”

    “曉得啦!”白麗麗接過錢,在白母背後做了個鬼臉,“哼,我走啦。”

    白麗麗出了門,屋子裏一下就安靜了許多。

    白母嘴裏念念叨叨罵她不懂事,轉眼見夏鳶笑吟吟看着她,白母一頓。“唉,我家麗麗要是有你一半讓我省心就好了。”

    夏鳶笑說:“她不讓您省心,您也一樣愛她,不是嘛。”

    白母是鄉下人,沒讀過什麼書,說什麼愛不愛的,她總覺得難爲情。

    但不曉得爲什麼,這個字從夏鳶嘴裏說出來,莫名地讓人舒服。

    夏鳶的燒還沒退,虛弱得很,慘白的小臉叫人看着就心疼。

    白母端起碗:“不說她了,來,姨給你熬了點粥,什麼也沒放,就撒了點糖,甜滋的,你喝兩口嚐嚐。”

    白母哄小孩兒似的要喂夏鳶,夏鳶心頭微暖,伸手接過白母手裏的碗,謝道:“謝謝姨,我自己來吧。”

    白母慈愛地望着她自己喝粥,想起客廳裏的那些頭花,忍不住問:“我看你客廳裏擺着那些東西,你是自己在做生意?”

    夏鳶一頓,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擺個地攤,不算生意。”

    白母不同意這個說法,“欸,這叫什麼話。地攤怎麼不是生意啦,啊,你姨當初也是跟麗麗爸爸擺攤起家的嘛。雖然我們是在集市裏擺攤,那也差不多嘛。”

    夏鳶喝了口粥,笑笑沒說話。

    白母想起夏鳶父母去世這些年,夏鳶小小年紀就被迫要扛起生活中的一切,一個人苦得很。

    她伸手撥了撥夏鳶耳邊的髮絲,叮囑道:“你一個女娃,身體要緊,姨曉得你過得不容易,實在缺錢,你就跟姨說,姨家裏不是大富大貴,養你喫喝一點問題都沒有。姨就是看不得你把自己搞得這麼累。”

    白母說得溫柔,夏鳶聽得鼻酸。

    這些年白家已經幫了她許多了,夏鳶心裏都記着。

    只是如今她都已經成年了,怎好再讓白母爲自己操心。

    夏鳶眨眨眼睛,隱去淚花,揚起笑來說:“姨別擔心,我生意好着咧。這半個月,我賺了快一千塊哩。”

    白母不信,“哄鬼!”

    “真的。”夏鳶將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歷簡單說了一遍。

    當然,她只說了賺錢的部分,差點進不着貨以及被地痞收保護費的事,她都沒說。

    白母聽完,直朝夏鳶豎大拇指:“哎呀,真是了不得啊!要不怎麼說你能考到Z大去呢,腦袋就是靈光,會想辦法!”

    夏鳶被誇得有些羞澀,臉蛋上終於見到了些粉嫩的顏色。

    “不過啊,姨還是要叮囑你,薄利多銷說來輕巧,一旦你銷出去了就曉得這利潤還是有這麼大。同樣都是擺攤的,有些得不着這麼大利潤的,難免就要嫉妒你的。”

    白母到底是做了這麼多年生意,小心使得萬年船的道理,她時刻也不敢忘。

    她抽了張紙巾給夏鳶擦嘴,柔聲說:“你還小,心思難免單純,但是姨今天告訴你哦,防人之心不可無。那個什麼賣襪子的,以後還是離遠些。他現在曉得在你旁邊有甜頭就粘着你,萬一哪天來了苦頭,他保準是要拉着你一塊喫的。”

    夏鳶聞言一怔。

    “媽哎,我回來了!”

    “欸,麗麗回來了。臭丫頭今天倒是動作快。”

    白麗麗回來了,白母說着,露出笑來。

    夏鳶勉力回她一個微笑。

    “來來,看看我乖女買的糖!”白母起身出了房間。

    ‘以後離那賣襪子的遠一點,那不是個好東西。’

    ……

    ‘周野,你把人想得太壞了。’

    ‘是我把人想得太壞還是你把人想得太好,勞駕您再細細想想。’

    ……

    周野的話迴響在耳旁,夏鳶心尖不由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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