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野不在家。
大約是出攤還沒回來。
聽說黃毛那些人一般都只在步行街那一片晃盪,夏鳶幾次跟周野說讓他不要晚上出去,免得碰上他們,會出事。
但周野只是笑笑地捏捏她的臉蛋,讓她不要擔心。
夏鳶如何能不擔心,那天晚上的事情讓她夢魘了好幾天。
她害怕那些人,更怕周野再遇上那些人。
要想永絕後患,以後不再往那個地方去是最好的。
可生活哪裏由得了他們選擇。
夏鳶第一次撞上黃毛那些人之後就想過換地方,但梧桐鎮就這麼大,要想再找一個人流集中的地方,再找一批願意買她東西的人,卻沒有那麼容易。
比起晚上空守幾個小時,她寧願做只驚弓之鳥,至少口袋裏是有錢落進來的。
只是這種心情放在周野身上,夏鳶卻還是會忍不住覺得擔憂。
夏鳶在周野家門口等了許久,久到張嬸她們院子裏一家一家熄了燈,周野還沒回來。
夏鳶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他會不會是出了什麼事?
該不會真的碰上那羣地痞?
她越想越怕,越怕越等不住。
她得去找他。
夏鳶這麼想着,焦急地剛一轉身,又陡然愣住。“……周野?”
不遠處的路燈下,周野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路燈將他的身影在地上拖了很長很長。
他看着夏鳶,看見她腳邊的鞋盒,他垂下眼簾,額發的陰影落在他眉眼之間,將他的情緒隱藏。
夏鳶看不真切。
他擡腳走過來。
夏鳶一見到他,懸了一晚上的心總算是放下來了。
“你去哪了,我等了你好久。周野,你沒出什麼事吧?周野?”
周野走近夏鳶,臉色淡淡的,不笑也不和她搭話。
他拿出鑰匙開門,徑直進了屋裏。
擦肩而過的時候,夏鳶望着他沉默的側臉,心上漫開一股不好的預感。
她跟着周野進屋。
屋子裏沒開燈,黑洞洞的,只有牀頭和竈臺旁邊的兩扇窗戶能透進些光來。
周野進了屋就把自己扔在牀上,也不出聲,夏鳶只能依稀分辨出他呈大字的睡姿。
他似乎不太想說話的樣子,夏鳶以爲他是忙得太晚,累了。
她就站在竈臺旁邊,和牀還隔着一段距離。
“周野?”她試探地叫了他一聲。
過了好一會兒,牀上的人才悶悶答:“什麼事。”
他聲音沉沉的,不像以往那樣清亮,連慵懶的感覺都似乎變成了拖到地上的深重疲倦。
夏鳶望着他,眉間輕輕皺起。“你是不是太累了,你的聲音…好像怪怪的。是發生什麼事了嗎?周野?”
牀上的人沉默了一會兒,“沒有,上網玩累了。”
夏鳶聞言鬆了口氣。
原來是上網去了,她還以爲是出了什麼事。
只要沒出事就好。
黑暗裏,周野能感覺到夏鳶的視線就在他身後不到三步遠的地方。
方纔開門的時候她憂心的眼神一直在眼前重放。
但下一秒,她在商店裏和別人拿着同一雙鞋子,兩人相視一笑的畫面就跳了出來。
周野閉上眼睛,側過臉埋進枕頭裏,“你有事嗎,沒事我要休息了。”
他下了逐客令,夏鳶回過神來。
“哦,我、我買了一雙鞋送給你。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我…我想謝謝你這兩個月一直……”
夏鳶話沒有說完,周野打斷了她:“你自己去挑的?”
他說鞋。
夏鳶頓了一下,搖頭:“不是。”
“還有麗麗和她哥哥,我們今天在外面喫飯,然後我們……”
“夏鳶。”
“嗯?”
“白麗麗他們家是不是很有錢?”
夏鳶一愣,不曉得他怎麼突然問起白家,卻還是老實答:“嗯,麗麗她的家境蠻好的,他們家是……”
“那她哥哥呢。他也很有錢,能給你買很多東西,是不是。”
這是周野今晚第三次打斷夏鳶說話。
他這話問得奇怪,夏鳶不知道他究竟想說什麼。
她皺起眉頭。
“光遇哥爲什麼要給我買東西?他是麗麗的哥哥,不是我的。就算他給我買了什麼,也一定是因爲麗麗。周野,你今天怎麼了?”
周野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出攤的時候一直想到夏鳶丟掉揹包哭得撕心裂肺的樣子,心血來潮提前收了攤想去給她買個新的,最後卻在商店裏看見她和白光遇。
白光遇一身名牌,和夏鳶拿着同一雙鞋子,兩個人默契的相視而笑,他看夏鳶的眼神是沒有掩飾的欣賞。
但周野呢。
他剛收攤,身上灰撲撲的,像個神經病一樣躲在商店外面偷看。
周野從沒有過像今天這樣的挫敗與自卑。
可除了這些,他竟也覺得和夏鳶站在一起的人,理所當然應該是白光遇那樣。
而不是他。
住着破房子,打游擊似的擺地攤,穿着爛鞋子的周野。
黑暗裏冗長的沉默將這個夜晚釀出了一絲悲哀的味道。
夏鳶望着周野在夜色中的輪廓,心頭劃過某個念頭,但轉瞬即逝。
她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還沒有完全明白。
她朝周野走近兩步,卻在窗前停下。
淡淡朦朧的月色灑進來,少女的面頰稚嫩嬌柔,一雙水眸裏盛着的複雜卻始終難以分辨。
夏鳶向周野伸出手去,纖細的手腕停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他在難過。
她莫名知道。
可她找不到立場去安慰。
夏鳶收回手,低聲說:“我前天接到了開學通知,月底就要去學校報道了。”
兩個月之前,夏鳶對大學的嚮往大過了對未來生活的擔憂。
但當得知自己離開的日期,心裏卻又生出了些不捨衝散了她的嚮往。
她知道自己在不捨什麼。
她不捨周野。
不捨這兩個月來的點點滴滴。
夏鳶明白,一旦她去了Z市,他們就很難再見了。
她想在走之前好好對他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