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晚唐浮生 >第八章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二)
    今天外面起了點風沙,牲畜有些不安。

    折宗本遠遠地看着定難軍大隊,眼皮子直跳,這與土匪何異!

    大唐天子的官軍,不該是大軍一至,土族順服,然後申飭幾句便算了嗎?眼前這隊伍,上萬兵馬,盔甲鮮明,殺氣騰騰。草原婦孺或坐於車上,或踉蹌步行,顯然都是被擄來的。再看看後面一眼望不到頭的牛羊,這是滅了幾個部落啊?

    折宗本甚至懷疑,可能有些部落還來不及投降,就直接被殺了個人仰馬翻。精壯被戮,女子、財貨盡失,這打草谷,打得可真狠!

    其實,唐末武夫,去草原上打草谷並不鮮見。最典型的就是幽州鎮,人家在長城以北有不少州縣、城寨,三天兩頭去打契丹人的草谷,最多一次斬獲十幾萬頭牛羊。反正契丹人也經常南下幽州劫掠,大家就互相打唄。

    天德軍、振武軍也幹過這事,劫掠對象主要是回鶻、吐谷渾和党項。最絕的是,他們的部隊裏本來就有不少回鶻、党項軍士,有時候北上,轄區內的熟蕃部落也跟着北上湊熱鬧,讓人有一種荒謬的感覺。但仔細想想,似乎又理所當然。

    夏綏軍幹這事倒是比較少了,邵大帥大概是二十年來頭一回。果然是天德軍那幫無法無天之輩出身,幹這事輕車熟路,一點壓力都沒有啊。

    “邵帥。”折宗本下馬,遠遠便行禮。

    “外舅何須多禮。”邵樹德哈哈大笑,快步上前,恭敬還了一禮。

    折宗本就勢順坡下驢,也不行禮了,道:“樹德何如此辣手耶?草原部族,令其畏懼順服即可,何須如此大動干戈?”

    “須立威。”邵樹德正色道:“邵某至鎮不過半年,草原部族,多有觀望、輕慢之心,不將某放在眼裏。順路殺了幾個不開眼的拓跋走狗,後面再講話,也有更多人願意聽。”

    折宗本其實想說,拓跋走狗,也可以變成自己人的。但人都殺了,此時多說何益?

    “周將軍。”邵樹德喊道。

    “末將在。”

    “今日先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將這些財貨、女子先送回銀州,與宋刺史交割完畢後,再押運糧草前往地斤澤尋某。”

    “遵命。”

    “折將軍,州中財貨匱乏。也不瞞你了,這些牛送回去後,都將作爲官牛租給百姓耕田使用。綏、銀二州田地衆多,某算了算,最好備足兩萬頭牛,多加訓練,令其習慣耕地,如此方濟得農事。”邵樹德說道:“另者,朝廷已斷了糧餉,某也不得不自謀出路,給軍士們找些賞賜。這些羊,以後都要賞給軍士們。”

    之前在範延伯家調研時,邵樹德已經瞭解到,一頭牛的價錢竟然要三千多錢,且耕十年就不堪用了,平均一年“折舊”費用三四百錢。自己弄兩萬頭牛租給百姓,一年就象徵性收個四十錢,給百姓省了不少了,十年使用期結束,基本就省了三千錢,差不多是一頭牛的原價。

    不收錢是不能的,這是軍士們繳獲的戰利品,無法白送人,自己只能憑藉威望與厚臉皮,儘可能把租金降到合理的地步,爲農民們謀點好處。換個大帥,怕是還幹不了這事。

    折宗本聞言默然。這倒是實誠話了,一點不假。軍頭不是那麼好當的,沒有糧餉,就要做好掉腦袋的準備。定難軍有兩萬三千兵馬,想必養着很喫力,也戰戰兢兢。

    兩人正說着話,龐青部的幾個大小頭人過來,恭敬行禮。

    邵樹德懶得與他們多說廢話,況且也聽不懂他們的語言,還是折藥在一旁翻譯:“我等拜見大唐天生神將。”

    天這個字,在党項人的習俗裏非常重要,似乎與原始崇拜有關。

    党項最高領袖稱爲“兀卒”,即“青天子”的意思,他們稱宋朝皇帝爲“黃天子”。後世西夏的最高官階曰“謨寧令”,意爲“天大王”,喻位極人臣。北宋將領劉法屢勝夏軍,被夏人稱爲“天生神將”。折繼閔一箭射中敵酋,禱爲“天助”。

    其俗最敬天地,每事必稱天。

    邵樹德本來並不是很瞭解党項習俗,出征之前數月請教了不少人,如今算是明白“天生神將”這個概念了。不加天,只有神將二字,不算什麼。但天生神將,就有極其強烈的讚美、恭敬意味。

    “爾等皆大唐天子蕃民,既歸折將軍治下,本帥也不便多言。只需勤納貢賦,出丁役,便可保無事。”邵樹德說道。

    “自當從命。”

    龐青部所處的這片區域,嚴格來說處於夏州北境、麟州西境的交界處。不過既然人家早就投了折家,自己也就給老丈人個面子。龐青部提供部分牛羊作爲補給便可,另外再出五百兵,跟着大軍一起前往地斤澤。

    對這些遊牧蕃部,他暫時有心無力,只要其表面恭順,內部怎麼管理他們自己看着辦。如今的優先事項,還是綏、銀二州的蕃部,那些蕃部是半牧半耕,更容易直接統治。等滅掉拓跋思恭之後,一些小部落,可以找機會慢慢吞併,編戶齊民,充實一下州中戶口。

    大一點的部族就加以籠絡,令其定期繳納貢賦,服兵役。日後再找機會策動其內部矛盾,使其分裂,仇恨。

    總之一個原則就是,大的變小,強的變弱,最後再消化吸收。綏、銀二州,註定是漢地的社會、文化和制度。夏、宥二州,則可以是二元制的統治模式。

    “裴將軍,剛纔折將軍提到過,數日後便是地斤澤蕃部祭天的日子,拓跋思恭會不會來?”龐青部頭人們離開後,邵樹德找來了充當臨時贊畫的裴商,問道。

    裴商在草原上走了這麼十幾天,依稀找回了點年輕時大漠廝殺的感覺,精神頭好了不少,聞言答道:“大王,此乃小祭天,一年一次。明年纔是三年一次的大祭天,拓跋思恭即便本人不至,亦會遣其兄弟至,此乃大事。”

    草原生活,本來就十分艱難。牧草的榮枯、牛羊的蕃息等等,幾乎全靠天喫飯,比漢地農民對老天爺的依賴還要強。部落相約而聚,殺牛羊祭天,表達對天神的崇敬,這種各部匯聚的集體活動每三年一次。不過在平時,各部落自己或者幾個相鄰的部落也會聚在一起搞這種祭祀,每年一次。

    西夏立國後,將這種大祭天改爲一年一次。時間定在臘月末,既兼顧了西夏漢人的傳統節日,又聚攏了党項部落頭人,頗有點政治色彩。

    此時沒有西夏,風俗依然是草原上千百年傳下來的規矩。匈奴、鮮卑、突厥,基本都在四月底、五月初牧草返青的時候舉行,講究點的還在正月、九月各舉行一次,一年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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