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晚唐浮生 >第十五章 渭州
    唐軍的攻勢如海浪一般,無窮無盡。

    篤屈嚴急得團團轉,城內就他一部兵馬,五千餘人。昑屈部還不知道在哪裏,閭馬部還在山裏,除了閭馬起帶過來的兩百親信外,幾乎就沒其他人了。

    不,其實還是有的。渭州城內還有一些唐人奴部,可出數百丁,但仍然杯水車薪。

    唐軍來得太快了,快到讓人咋舌。這是不要命了麼?春雨連綿的當口,六天時間就從定西寨殺到了這邊。

    “殺!”城外又響起了整齊的吶喊聲。

    數百名唐軍士卒,讓過潰下來的一部,然後以隊爲單位,排成層層疊疊的小陣,順着坍塌的城牆豁口就往裏衝。

    僅有的一段能站人的城牆上,篤屈部的弓手們居高臨下,瘋狂地射擊着。

    唐軍頭頂大盾,速度一點不慢,繼續朝前攻擊。

    小小的豁口附近聚集了兩方千餘士卒,捨生忘死地拼殺着。

    在這種面對面的搏殺中,裝備、訓練和勇氣佔據了主導因素。吐蕃人甲具不多,很多人身上只有一件皮裘,在刀矛招呼之下死傷慘重,陣線一點一點被往後推。

    “這麼打下去不行,還是得出城衝一衝。”閭馬起看着破破爛爛的城牆,急道。

    這城牆還是修繕過的,不然還要更破,他們吐蕃人是真的不喜歡這玩意,每到一地,都要拆毀城牆。只是沒想到,如今竟然坑到了自己。

    “你要多少人?”都這個時候了,篤屈嚴也不再廢話,直截了當地說道。

    他之前確實起過投降的主意,但又有些猶豫,還沒等他想明白,唐軍就殺過來了。事已至此,沒什麼好說的了,先打完這仗再說!

    “給我五百人,配上馬,我去衝一衝。唐軍攻得太猛,不從外面打亂他們的陣腳,守不住的。這破城,你也看到了,四處漏風。”閭馬起讓人將馬牽過來,說道。

    “給你三百人。”篤屈嚴猶豫了一下,說道。

    “好!”閭馬起答道。

    爭奪城牆豁口的戰鬥還在繼續。

    吐蕃人已經快堅持不住了。再多的勇氣,在無盡的死亡面前還是會冷卻。但他們也給猛攻不休的唐軍造成了不小的死傷,主要來自城牆上的弓箭。

    衝在最前面的河西党項牧民已經潰過一次了,這是收容後的第二次進攻,眼看着又要潰散。緊隨其後的定遠軍士卒也死傷了百餘人,戰鬥愈發殘酷而激烈。

    渭州城北門大開。

    閭馬起帶着自己的兩百親隨,外加篤屈部的三百騎兵,稍稍整隊之後,便向在城外列陣的唐軍步卒大隊發起了衝擊。

    待命的最後一千名河西党項牧民接到命令,迎了上去。

    “楊指揮,河西党項士氣已墮,怕是頂不住。”王遇本不想說話,但事關全軍安慰,還是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新泉軍的一千騎卒已經準備好了。”楊悅頭也不回,繼續觀察着城牆豁口那邊的戰鬥。

    王遇不再言語,不過他還是悄悄吩咐了定遠軍遊奕使魏蒙保,讓他準備好本部騎卒,以防生變。

    這個楊悅,實在太狠了!此番回去,怕不是要受大帥責罰。

    河西党項,出征時足足四千人,一路死戰,如今怕是剩了不到兩千。若是一戰就死傷過半,那也罷了,偏偏是這麼一點點消耗的,眼下可以看出他們實在是不堪戰了。那一千騎,絕對擋不住吐蕃人的騎兵。

    彷彿是看出了王遇在想什麼,楊悅笑了笑,道:“給活下來的人重賞就是了。有他們做表率,還怕沒有蕃人上鉤?昔年巢軍作戰,不也是一路打,一路死,一路補充麼?幾次大戰下來,一隊人怕是都換了大半了。王軍使,還沒習慣麼?”

    王遇臉色一寒,對他怒目而視。

    “楊指揮,陰山五部的人還沒死光呢。他們可都看在眼裏,如此故意消耗友軍,日後還有人肯死戰?”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楊悅一笑,道:“戰死者,大帥皆給予撫卹。家人月領糧賜一斛,這對蕃人來說意味着什麼,王軍使不會不知道吧?”

    “一年十二斛糧,十年便是一百二十斛。蕃人一條命才幾個錢?更何況還不一定死。”楊悅又說道:“陰山蕃部,不會對某有什麼看法。相反,他們還會感激某,因爲接下來劫掠吐蕃部落時,他們會大發其財。吐蕃精壯,皆在此城了,殺光他們,部落裏的老幼還不是予取予求。”

    “楊指揮,大帥是想招撫吐蕃諸部的,你把人都殺光了,以後還有人敢降?”

    “這些殺才,廣德年間侵佔河隴諸州時,便該想到有今日。”楊悅不以爲然道:“另外,你可能沒有領會大帥的意圖。定難諸州,蕃人幾佔一半,大帥焉能不愁?十餘萬丁壯,戰陣上不消耗一些,大帥焉能心安?昔年巢軍裹挾良民,輾轉於溝壑之間,幾次不死之後,便收編入伍,當做自己人。這些蕃人,若幾次不死,那也是有些本事的,收入衙軍未嘗不可。我本以爲王軍使會明白其中道理的,如今看來,竟是懵懵懂懂,真是奇哉怪也。”

    還特麼提巢軍!王遇咬牙切齒,這老匹夫,出身將門就了不起麼?

    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楊悅的話有幾分道理。數萬衙軍,在鎮內是一股超然的勢力。進了衙軍編制的,每月有固定糧賜,一年五次過節賞錢,若有戰事,視情況還有加賞。這些錢物,自然靠鎮內蕃漢百姓提供,或者靠對外掠奪。

    衙軍士卒,不論蕃漢,全是騎在老百姓頭上作威作福的特權人士。漢人百姓要供養他們,蕃人百姓一樣要供養他們。

    他們自身就是一個集團,蕃人百姓若要造反,蕃籍衙軍鎮壓起來絕對不會手軟,因爲這損害了他們的利益。

    在他們面前談蕃漢之別,確實沒太多意義。

    國朝宣宗、武宗年間,數次征討党項。京西北八鎮中,党項籍衙軍比比皆是,殺得“野生党項”人頭滾滾的也是他們。

    王遇沒聽過“階級”這個詞,但大體意思還是懂的。

    衙軍自身就是一個階級,誰給自己發錢的,衙軍士卒很清楚。作爲單個的人,或許有同情本族的,但作爲一個整體,絕對不會背叛自己的階級。

    利益,纔是最觸及靈魂的東西。

    兩人說話間,閭馬起所率的五百騎兵果然衝破了河西牧民的阻截。不過他沒高興多久,新泉軍的一千騎卒從斜刺裏殺出,趁着他們馬速降下來的有利時機,一衝而入。

    彷彿印證了楊悅所說的話,這一千名在平夏党項中招募的騎卒毫不手軟,騎槍連刺,將那些吐蕃化了的党項同族衝了個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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